4月1日,是西方愚人节,距本土清明节还有四天。这天清晨,一睁开眼睛,我就想:今天得上丹山一趟,去为父亲扫墓。穿衣,起床,洗漱,然后与母亲一起过早。家乡人管清明时节扫墓叫“做清明”。听我说要去做清明,母亲欣然表示赞同,并且告知做清明在节日前后三四天正合适,新入土坟墓还可以提前十天半月做清明;当母亲提出与我一起去做清明时,我婉转提醒她,估计姐姐近日内会过来做清明,到时候母女俩一起去更好;她颇以为然地点点头。
之所以不想让母亲一起去,是因为另有目的。阿基米德有一句名言:“给我一个支点,我就可以撬动地球。”这些日子,我一直在苦苦寻思,试图找到一个支点,当然不是为了撬动地球,而是为了追求爱情。那次在酒店,我向纺妤表白了爱意,她既没有拒绝,也没有答应,只是说看缘分,若是谁献上龙骨凤翅,她便与谁结缘。我想,若要打动她的芳心,就必须接受她的条件。为此,我迅速飘洋过海到欧洲,与自己所供职的实验室作一个了断;实验室主任兼导师恳切地挽留我,觉得就这样放弃专业研究挺可惜;当我告知归国是为了追求真爱时,他不仅表示理解,而且赠送一些仪器,希望对我有所帮助。从欧洲回来,碰巧遇到那个小伙子向纺妤呈献“龙骨凤翅”,幸好我及时提出了质疑,否则纺妤轻易认可了,岂不让他占得先机。
不过,听小伙子说那两块骨化石是从丹山挖出的,似乎能给人一些启示。近日来,我上网查阅了大量资料,昨天还去了县图书馆,翻阅一部旧版县志,又获得意外的发现。据县志记载,春秋时期便有凤凰在丹山栖息,丹山因而也叫凤凰山,秦汉至唐代,人们间或看见凤凰出没于丹山,最后一次是晚唐年间。县志是否可信,我不敢妄下结论,有一点可以肯定,类似凤凰那样的大鸟地球上曾经存在过,许多历史资料可以佐证:有典籍记载,秦穆公有一个女儿叫弄玉,她是吹箫的高手,每当她吹响起美妙的箫声,会吸引众多的凤凰降落到她的住处倾听;南朝刘宋元嘉年间,有三只五色大鸟曾经栖息于金陵的某山上,人们便在山中筑建了凤凰台,李白曾经到此游览,写下了“凤凰台上凤凰游,凤去台空江自流”的诗篇。也许有人认为,仅仅依据那些典籍记载,不足以断定凤凰的存在。不过,对于我说,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不管怎样,我已经暗下决心,一定要上丹山探寻。
走出家门,在新街买了一些香纸和各色花朵,我便乘坐一辆出租三轮车,沿城外一条马路直奔丹山脚下。山麓间,很早就有一条水渠像长蛇一样盘旋,如今长蛇腹部形成了小水库,据说是由于当年复合肥厂不断蚕食,加上修建铁路大量取土,使得山坡演变为大坑凼。沿着渠堤北行,走过一座桥,就进入一片苍翠的丛林。这是一块墓地,馒头般的坟茔密密遍布,悄然透出肃穆的气息。伫立在父亲坟头,眼看不足两月便长满嫩草的新坟,一股苍凉感油然而生。插上花朵,焚烧香纸,燃放鞭炮,叩头作揖,就算做完了清明。
离开坟地,我踏着蜿蜒的小径,悠然走向山头。丹山是百里平川中凸起的一座孤山,山脉以东南走势,两道山峰呈“M”形状,恰似女人的双乳。穿行于山林之间,聆听鸟语,近看山花,微风吹拂,心情舒畅;一只蜜蜂扑扇着晶莹的翅膀,从身边轻捷地飞过,嗡嗡作响。翻越一道山峰,走过“U”形山坳,攀上第二道山峰,感觉腿脚发酸,浑身冒汗。站在山头眺望,满眼尽是绽放的油菜花,恰似金黄的地毯铺天盖地,洋溢着盎然春意。从山顶往下走,在山腰发现了一座大坟,上面长满荆棘藤萝,看似很久无人祭扫的荒冢。冢前是一块平坦的草坪,约有两个篮球场那么大。驻足扫视,周遭不见别的坟茔,我心里不禁纳闷,这座孤零零的荒冢下究竟埋的是何方神圣。
踌躇之际,恰逢一个老人拄拐杖,气喘吁吁地走了过来。主动与老人搭讪,我才知道他是来巡山护林,以防“做清明”引起火灾;问及此处何以出现一座孤冢和一块草坪时,老人居然用拐杖指示说,这座荒冢其实是凤凰陵,这草坪叫祭凤台;我蓦然一愣,脸上冒出一连串问号:凤凰陵?凤凰的陵墓?莫非里面埋有凤凰的遗骸?老人给了肯定的回答,据说晚唐时期,曾有一对凤凰栖于丹山,但是凤凰的出现并没有带来太平局面,当时有一个叫王仙芝的人率领一支农民队伍转战本地,与官军发生激战,杀得昏天黑地;混战当中,有一只凤凰被乱军射杀,成了盘中餐;乱军散去之后,另一只凤凰成天哀号不已,最终忧郁而死;人们不仅安葬了它的遗体,而且在陵前整出一块平地,每逢忌日前来祭拜。这种祭拜习俗延续了一千多年,后来被看作封建迷信而停止。
到底是一个传说,还是确有其事,恐怕有待核实。护林老人走后,我拿手机拨通家里电话,询问母亲是否知道丹山埋有凤凰之事,她说小时候听过长辈口传,听到的故事与护林老人所说的大致相同;联想到县志有关凤凰和王仙芝的记载,我感觉凤凰陵的传说并非空穴来风,里面也许真的埋藏了一个秘密,到底是什么秘密,打开陵墓就可以揭晓。
于是我赶紧下山,跑到位于马家庄的表哥家里,叫表哥雇请七八个劳力,随我去丹山挖掘凤凰陵。表哥开始不答应,笑我吃饱了撑着没事做,才跟凤凰陵过意不去;待我一本正经说出挖掘凤凰陵是为了搞科研,并且许诺向劳力支付高工钱之后,他才出面为我雇请了八个劳力(包括他自己)。挖掘之前,我们举行了一个简单的祭拜仪式,分别跪在陵墓前作揖;八个劳力一面跪拜,一面念叨,向神灵发出请求宽恕和保佑的祷告;跪拜时,我缄默不语,心里却恳切祈祷:凤凰啊,凤凰,假如你的神灵依然存在,恕我为了爱情,冒昧打扰你的安宁;假如墓里真有你的遗骸,我将采取克隆技术,力争把你复制出来,让你再次获得生命。
八个劳力脱下外衣,拿起铁锹或锄头,热火朝天地干起来。首先清除荆棘藤萝,然后挖取泥土。大馒头刨平了,下掘一米多深,没有任何发现;大家有些泄气,一齐停下来歇息,纷纷问我为何挖掘此墓,底下是否有金银财宝;我淡然一笑,跟他们打趣说,如果发现金银财宝,咱们见人有份,九人分摊,即使什么也没找到,照样付大家工钱;继续一掘两米多深时,居然发现黑漆漆的东西,估计是煤炭或焦炭,由此推断下面肯定有墓葬;在我的勉励下,大家一鼓作气挖下去,很快就出现巨大的棺椁;打开棺椁一瞧,我不禁惊呆了,里面装的不是什么人物,而是一只鸟,一只很大的鸟——在没有确认其身份之前,姑且叫它“大鸟”;大鸟看上去栩栩如生,似乎要展开翅膀,向东南飞翔;第一眼看到大鸟的瞬间,发现羽毛的色彩依然斑斓而光鲜,伸手触摸它,感觉肌体仍有弹性;遗憾的是,羽毛不仅很快褪色,而且大多化为粉末,肌体也迅速变硬。为此,我非常懊悔,后悔一时心急,在没有采取保护措施下,就匆忙打开了棺椁,让大鸟迅速氧化腐败。
尽管有些遗憾,可我还是感到欣慰:感谢上帝,今天是愚人节,您并没有跟我开玩笑,而是给我一个惊喜,让我找到神奇的大鸟。人啊,只要坚定信念,也许什么奇迹都可以出现。由此我联想考古史上一个奇迹,那是在十九世纪之前,西方人大多对荷马史诗表示怀疑,因为古希腊在荷马笔下是一个具有高度文明的国家,但据最早的文字记载,希腊当时是非常原始而人数很少的民族,希腊国王并没有什么力量,也没有庞大的舰队;因此西方学者普遍认为荷马笔下的希腊不过是神话,那些英雄的故事不过是传说,现有史料很难证明那个时代有过高度文明。然而有一个叫海因利希•施莱曼的德国人,小时候听爸爸讲述荷马史诗,就被英雄的故事打动,誓言长大后要亲自找到特洛伊城和国王留下的珍宝;日后成为富商的施莱曼,四十六岁依然沉醉于荷马作品的美妙境界,并把史诗看作史实,深信不疑;那一年,他率领一批人马开始寻找荷马笔下的特洛伊,结果挖出了许多埋在地下的古城,九座城市一层层堆积着,虽然不能确定那一层是特洛伊,但是从地下出土了大量古物和珍宝,有力证实了那些原来公认为不过是传说、神话或诗人幻想的境界,却是千真万确的事实。施莱曼,施莱曼,我今天算是学习了你一回,不管大鸟是不是凤凰,我都会为找到它而欣慰。
天色渐渐暗淡下来。我敦促劳力赶紧填土,让陵墓恢复原有形状,支付了工钱,然后一起下山。夜幕已经降临,表哥骑着摩托车,护送我和大鸟回家。这一夜,大脑异常兴奋,躺在床上辗转反侧,半夜三更才入睡。次日醒来,我拨通了纺妤的手机,请她赶紧到我家看看;她答应了,不过要等到下班才能过来。我简单做了一个支架,支撑起大鸟,让它摆出展翅欲飞的姿势,看上去活灵活现的。
当纺妤来到我家第一眼看见大鸟的时候,只见她忽然一愣,脸上泛起惊讶的神情,随即把双手交叉在胸前,目不转睛地注视它。约莫过了三分钟,看她还是缄默不语,甚至有些走神,我轻轻碰了碰她的胳膊,问她对大鸟有何看法,感觉它像不像凤凰;她抿嘴一笑,闪动着睫毛,指着大鸟对我说,刚才她被大鸟迷住了,恍若看见它化作一只鲜活的凤凰,在天空轻捷地飞翔;我心里一怔,颇疑惑地问道,大鸟让你联想到凤凰,难道你见过凤凰?她当即点点头,随后又摇摇头,红着脸否认说,没有,我没有见过凤凰;既然它让你想起凤凰,或许它就是凤凰,我眨了眨眼,试探性打趣道,如果它真是凤凰,咱俩就可以结缘了吧?!她不以为然地笑道,既便它是凤凰,恐怕也不行,毕竟还差一件东西;我明知故问道,还差哪件东西;龙骨,她矜持地说,龙骨凤翅,缺一不可。
我满不在乎地说,龙骨这玩意比比皆是,随时可以找到。她一脸错愕,痴痴盯着我,嘴唇微微翕动,欲言又止。所谓龙骨,并不专指龙的骨头,我对她解释说,诸如鸟类胸骨、一些哺乳动物化石都可以称为龙骨,还有什么建筑龙骨、舰船龙骨等等;她还是一脸错愕;咱们号称龙的传人,我拍了拍胸脯,摁着一根肋骨说,瞧,这就是一根龙骨,如果你需要,我随时可以奉献;呸,谁要你肋骨呀,她啐了一句,神情有些茫然。为证实自己所言非虚,我打开电脑上网,用百度搜索“龙骨”词条,让纺妤亲眼浏览;看完网页,纺妤捋了捋头发,扬起脸自语道,没想到,龙骨居然有许多种;是啊,龙骨有许多种,不知你需要我献上哪一种;她沉吟片刻,说龙骨暂且不论,但这个大鸟到底是不是凤凰还不确定。
是的,大鸟是不是凤凰还有待认定。不过,我可以通过克隆技术让大鸟复活,那样就可以核实它的身份。纺妤眼里闪出好奇的目光,连忙询问什么是否克隆;所谓克隆,我欣然解释道,科学上把人工遗传操作动物繁殖的过程叫克隆,这门生物技术叫克隆技术,其本身的含义是无性繁殖,克隆技术不需要两性交配,不需要精子和卵子的结合,只需从动物身上提取一个单细胞,用人工的方法将其培养成胚胎,就可孕育出新的个体;目前人类已经成功地克隆了许多动物,诸如马牛羊之类家畜都能够克隆,还有野生的老虎和狼也能克隆;如果不是道德伦理禁止,人类也能够克隆出自身。听到这里,纺妤锁起了眉头,带着茫然神色陷入沉思;为了逗她开心,我打趣说,假如将来允许克隆人,像你这样貌如天仙的美女将被争相克隆,你只消卖一绺头发或一滴血,就能成为亿万富婆;到时候,满世界都是克隆美女,男人就不必为娶不到美女而发愁。
你,你在拿我开涮,纺妤笑了笑,指着我的鼻子揶揄道,你们男人呀,就爱对美女动心思,怪不得连圣人都感叹,未见好德如好色者也;爱美之心,人皆有之,此乃天性使然,我笑嘻嘻地争辩着,忽而改换口气说,不过,我并不赞同克隆美女——如果满世界是美女,这世界就不精彩了;满世界都是美女,不正合男人心意么?对于她的反问,我的回答是,如果满世界都是美女,美女将不再是稀缺资源,所有男人都可以轻易娶得美女,必将使男人丧失进取心,最终会导致人类退化;纺妤扑哧一笑,你这是什么歪理呀;不,不是歪理,我摸了摸后脑勺,忽然想起歌德或但丁的名言,慢条斯理对她说,西方有一个哲人说过,伟大女性引领我们男人飞升,古今大量情事证明,女人是男人前进的动力;比如说,为了与你结缘,我想方设法克隆大鸟,一旦成功了,可谓一举两得,既赢得美女爱情,又取得科研成果。
瞧你,想的倒挺美,你肯定能成功么?我顿时傻了眼,想到克隆大鸟未必有把握,不觉蔫蔫地嘀咕,且不说克隆试验可否成功,即便让大鸟复活了,又何以确认它什么,毕竟凤凰只是一个传说,究竟凤凰是什么模样,恐怕世间无人知晓;纺妤做了一个鬼脸,劝我不要忧虑,果真让大鸟克隆复活了,她可以作出鉴定;我猛然一惊,感觉像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禁不住傻乎乎地问,是吗?你能做出鉴定?难道你见过凤凰不成?甭管我见没见过,你只管克隆就是了。
纺妤撂下两句话,转身准备离去,因为她要赶回车间上班。于是我将纺妤送出门口,望着她的背影渐渐远去,脑子忽然灵光一闪,感觉刚才对她提出质疑多么笨拙可笑。其实,你挖空心思寻找大鸟并且试图通过克隆确认它的身份,唯一目的就是希望得到她的认可,从而满足她的结缘条件;所以从这个意义上说,纺妤才是最权威的裁判者,甭管她见没见过凤凰,她都可以说了算,她说是就是,她说不是就不是。现在已经找到了“大鸟”母本,从尚未完全腐烂的遗体看,上面肯定有活性体细胞;问题的关键是,克隆一个特种必须使用相应的代孕母体,对于哺乳动物来说这个问题不难解决,可是“大鸟”却是卵生动物,选择怎样的代孕母体合适呢?这是一个急需解决的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