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从镇上一个亲戚家借来一辆板车,就着手替太太搬家。说搬家,恐怕不太准确,老太太只是去我家暂住,等新屋建成了再回来,因此要搬的东西并不多。依照老太太吩咐,我往板车上放置了两个箱子、三床棉被和一些日用品;箱子沉甸甸的,里面装满了书,这是老人丈夫生前所喜爱之物,因此她比较珍视;至于家具锅碗瓢勺坛坛罐罐之类,那个留洋的牛博士请求老人交他处置,他负责叫人打理并妥善存放。
除了老太太的东西,板车还放了我的自行车和龙骨凤翅,两样东西虽然未被认可,但我还是不愿丢弃,期待日后能鉴定出结果。收拾停当,我就拉着板车出发了,老太太和纺妤在后面跟着走。走了几步,我扭过头回望,看见纺妤肩上挎着旧式印花布包,感觉很不协调,像她这么年轻漂亮的女子,更适合背名牌坤包,那样才是锦上添花,美中加美。
“纺妤,”我冲她喊道,“你把印花布包放到板车上,空着手走吧。”
“不,不用,”纺妤说,“包里只装了姑妈的几件换洗衣服,背起来并不沉。”
看来她没听出我的意思,我并不担心她背包沉重,只是觉得布包让老太太才合适。你看,街上行人大多好奇地睃视她,尤其是年轻人,与她擦肩而过后,总会回头张望一眼;不知他们是惊异她的背包,还是惊异于她的美貌,亦或二者兼而有之?街道两边老房子大都拆毁了,砖头瓦砾遍地狼藉,我得留神拉车,尽量避免砖头触砬车胎。走近古老的拱桥,便到了老东街的尽头,接着就是一段水泥马路,路面渐渐显现出低度斜坡,我铆足了劲头,一口气走上斜坡高处,路面就趋于平坦,过了N镇中学,就是开始走下坡路,路口分出两条路,一条向北通往丹山,一条向东南通往我们牛家庄;水泥路面在此终结,往前就是一条泥土路,下坡以后地势平坦,路面却是坑坑洼洼连绵起伏;尽管今天是晴天,由于前两天下雨,坑里仍有积水,遇到机动车辆经过,就会溅起泥水,很容易溅着行人的衣服,因此我提醒纺妤和老人,走路要留神;倘若晴久了,坑里没有水,车来车往,尘土飞扬,会使行人灰头灰脸的;听说镇上打算搞“村村通(公路)”工程,这条路将会硬化为水泥路,但愿早日变成现实。
走在泥土大路上,无论左顾还是右盼,都是一派田园风光,田间油菜都开花了,看上去黄灿灿的,闪烁耀眼的金光;有青翠的丹山映衬,有绿树环绕的村落点缀,真是充满诗情画意。可惜我缺乏作诗的天赋,否则现场吟咏几首,也好在纺妤面前卖弄一下才情。不知不觉,又走到一个岔口,笔直向前通往邻村马家庄,向东南拐弯通往牛家庄。沿大路继续行走,穿过村部办公楼,再转弯走一段小路,就达到村头的池塘。
回到家门口,我停住板车,首先拿下自行车,再卸其他东西。纺妤把布包交给老太太,准备动手帮忙,被我劝止了;于是她挽着老太太的手,两人并肩而立,抬眼打量我家的房子,视线在门洞的对联上停留了许久;说实话,家里三间破屋总让我感到自卑,倒是这幅对联让我有些自鸣得意,因为它是我亲笔题写的,上联为“春在花光浓淡里”,下联为“情系山色有无中”,横批是“有凤来仪”;诚然,此联只是借用古人诗句整合的,尽管并非自己原创,倒也寄托了我的期望,表达了我的迷茫。
“纺妤,你看这副对联怎么样?”我一面卸下书箱,一面含笑问道。
她微微一笑,反问道:“你觉得,你觉得世间到底有没有凤凰?”
“不知道,”我傻乎乎地回答,忽而灵机一动,冲她调笑说,“我看你就是人中凤凰,今天光临寒舍,正是‘有凤来仪’。”
当母亲出现在堂屋的时候,我赶紧凑了过去,告诉她我请了一位老太太来我家暂住一些时日。母亲会意点点头,连忙跨出门槛,上前与老太太打招呼,脸上洋溢热情的微笑;看到站在老人身边的纺妤,母亲不禁为她的美貌惊呆了,一时说不出话,只是目不转睛地注视她,神情宛如艺术家鉴赏一件艺术杰作似的。我碰了碰母亲的胳膊,在她耳边嘀咕几句,对纺妤作了一番介绍;母亲马上回过神来,一把拉着老太太的手,叫她们赶紧进屋里去。
“老妹子,”八仙奶说,“我这老不死的住进来,给你添麻烦哟。”
“说哪里话,”母亲说,“老姐姐来了,我有说话的伴儿,高兴还来不及呐。”
进屋之后,母亲给客人倒了茶水,又忙于收拾西边的房间。与此同时,我搬完板车上的东西,一一归置妥当。紧接着,我给隔壁堂弟一些钱,叫他赶紧骑摩托到镇上去,替我买些鱼肉和烟酒回来。母亲很好客,不用我提示,就主动去后院撒了一把谷,“咯咯”的呼喊几声,家里的鸡就迅速围拢了,她趁机扑住一只芦花鸡,狠利索地将它宰杀。老太太发现母鸡被杀,紧紧皱起了眉头,颇难为情地对母亲嘀咕:
“老妹子啊,我是吃素的,今儿因我杀生,真是罪过……”
“鸡鸭生来就是人间一道菜,杀了就杀了,”母亲说,“老姐姐,您吃素不要紧,我会专门做两个素菜的,这鸡就炖给他们年轻人吃。”
“也好,也好,”八仙奶说,“我这侄女成天在厂里上班,怪累人的,也该补补身子。”
不知怎的,纺妤来到我家的消息竟然不胫而走,很快在全村传开。一时间,村里男男女女一拨接一拨涌入我家,争相一睹纺妤的风采。两位老人钻进厨房张罗饭菜去了,堂屋只留下我和纺妤接待乡亲;纺妤落落大方,从容应对,不管谁进来了,她都笑脸相迎,客客气气献上一杯茶;纺妤像女主人一样应对,我看在眼里,喜在心头;但凡男人进来了,我立马敬上一支香烟,并主动点火助燃。
乡下人口无遮拦,看到美若天仙的纺妤来到我家,不免交头接耳,议论纷纷。当然,议论的话题主要是我与纺妤之间的关系。面对别人询问纺妤是不是我的女朋友或未婚妻,我只是笑而不答,既不点头承认,也不开口否认;在乡亲们看来,你没有否认就等于默认,由此推断纺妤就是我的女朋友,甚至就是我的未婚妻;一个家境贫寒的穷小子居然摊上这么漂亮的对象,着实令人羡慕,甚至忌妒,普遍认为这是我前世修来的福分,也有的认为我是瞎猫碰死老鼠交上好运;德高望重的族爷坐在藤椅上发表的一番高论,我觉得比较中听,他把我和纺妤与老祖宗牛郎织女联系起来,倘若咱俩成双作对了,也会传为一段佳话。族
你们俩,一个是种田地的农民,一个是纺织厂的女工,无论是从职业,还是从品貌上看,跟牛郎织女有的一比。叔爷端着一杆烟枪,一边吞烟吐雾,一边如此点评我与纺妤,看上去高深莫测。寻思族爷的话,我不由得充满喜悦与憧憬:是啊,假如我与纺妤结缘,岂不再现一段穷汉娶天仙的奇缘?纺妤只是一个纺织女工,可是在我看来,她宛如那个天仙织女转世,不是天仙胜似天仙;我呢,只是一个普通农民,身份与当年的牛郎差不多,若能与纺妤结为夫妻,恐怕算是牛郎织女故事的再现,或者说是最新版本。老天爷呀,老天爷,但愿最新版本的牛郎织女奇缘能够成为现实,我在心里默默祈祷着。
到了吃饭时间,乡亲们陆续散去,款待客人的家宴就开始了。为显示隆重,特邀了族爷老俩口和两个婶娘作陪,八人四方而坐。席间,大家吃吃喝喝,有说有笑。只有我和族爷是爷们,两人共饮一瓶白酒,我一人喝了大半瓶;其实我酒量很小,平时很少饮酒,今日纺妤光临寒舍,着实让我感觉蓬筚生辉,就算是喝得酩酊大醉,倒也无所谓。不过,酒壮怂人胆。吃完饭以后,我居然斗胆将纺妤请进我的房间,火辣辣地盯着她,再次声言我已经找到了龙骨凤翅,敢问她是否兑现自己的诺言——与我缔结良缘。
“我会信守诺言的,”纺妤忽闪着睫毛,脸上挂着一丝微笑,“不过,有一个前提,必须确定龙骨凤翅是真的。”
“我想应该是真的,”我将蛇皮袋提了过来,拿出那两件骨头化石,向纺妤示意说,“你瞧,它们不仅看上去像龙骨凤翅,而且来得很奇妙,冥冥之中有如天助,似乎是天意。”
“嗯?此话怎讲?”纺妤惊奇地问道。
于是我如实向她说起事情的经过。那是一个雨天,我牵着自家水牛毛牯去野外放牧,顺便领它到老兄的养殖场歇息。毛牯被拴在牛棚里,不知怎么脱了缰绳,迅猛逃离养殖场,往丹山跑去。毛牯在前面狂奔,我在后面追赶,穿越山岭来到山坳,只见它突然跳进一个泥坑,站住了。我迅速跑过去,一把抓住系牛鼻的绳子,试图把它拉上来;可是,任凭我使劲拉绳子,或者用伞柄击打,它依然站着不动,硬是不肯离开泥坑。无奈之下,我只好对牛说话,好言好语劝它起来,它还是不动身;忽然间,我突发奇想,询问坑下是不是蕴藏什么宝贝,没想到毛牯似乎听懂了的话意,昂起头“哞”了一声,并主动走出了泥坑。
听到这里,纺妤不禁笑了笑,脸上露出一团疑云。我向她打保票说,我所说的都是真话,如果不相信,可以让毛牯来作证。话一出口,我就觉得好笑,毛牯是一条水牛,连一句人话也不能说,何以出面作证。不管纺妤信不信,我还是继续往下说。将毛牯牵回家,我草草吃了中饭,就带上一把铁锹和一把锄头赶到泥坑。泥坑有少量积水,我用铁锹把水排干,然后开始挖掘;整个下午,我埋头苦干,把二米见方的泥坑下挖三尺,结果一无所获。第二天天气转晴,我不顾腰酸背痛,自备一些干粮和水,又去原地挖掘;越深入下去,泥土更加坚硬,我先用锄头挖,再用铁锹铲;忙碌了一上午,又向下挖掘了三尺,结果还是一无所获,根本不见什么宝贝。我不免垂头丧气。当我正要放弃回家的时候,脑海又萌生一个念头,既然垂直往下挖没有收获,何不改变方向,朝横向挖一挖。于是我抱着试探的心情,朝山峰的侧面横向开拓,约摸挖了两层土,就听到空空的回音;一鼓作气挖过去,结果现出一个大窟窿。我找了一些枯树枝,点燃作火把,壮着胆子钻了进去,发现里面是一个不大不小的洞穴;在幽暗而潮湿的洞穴,我猫着腰,小心搜寻着,只见许多骨骼形状的东西横七竖八,没有发现一点金银财宝;我吸了一口凉气,颇失望地退出了洞穴。过一会儿,我又钻了进去。
“既然退了出来,为何又钻了进去?”纺妤好奇地问。
“说来也巧,”我说,“我出来吸了一支烟,一边吸烟,一边思考。忽然灵机一动,想起了你所说的龙骨凤翅,便觉得洞中那些东西不可忽视,也许其中包含有龙骨凤翅;在这意念驱使下,我又钻进了洞穴,把那些东西一古脑儿搬了进来;经过筛选,我挑了两块自以为像龙骨凤翅的,放进蛇皮袋里,兴高采烈地背回家。”
“呵呵,听起来是很神奇的……”
“所以,我断定它就是龙骨凤翅。”
“不,不能简单断定,”纺妤说,“依我看,最好是经过权威鉴定,才能下结论。”
“那好,我会找权威机构作鉴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