拥抱,在我这样老派传统的人眼里,好像是一种特别亲?的动作,是令人不怎么习惯的肢体语言。尤其是男女之间,能拥抱在一起,只有是最最亲密的直系家人(当然包括了马上要成为这家庭一员的人)。
所以,即使到了耳顺之年,我回顾自己的人生道路一路走来,好像,不,肯定只和三个女性有过拥抱,我的妈妈,我的妻子,我的女儿。没有更多的了,其他的女性,我的近距离接触,至多也就是握手而已。当我看新闻报道(《联合早报网》的,率先声明一下)台湾地区最近的新老“内阁”交接仪式上,蔡英文众目睽睽之下,给下台的赖清德一个拥抱,感觉有点怪怪的。本人虽然也曾忝为风尘末吏,几回交接,好像未曾有过这样的“艳遇”!这也许证明我是一个“好人”,不是有谚语这么说的:“男人不坏女人不爱”!呵呵!所以,我的人生可以这么来概括:一个男人与三个女人的故事:未成家时,由妈妈呵护,成家后,由妻子关怀,步入老年后,由女儿体贴!如此而已!
与女儿拥抱,那是甜蜜,与妻子拥抱,那是温馨,而与妈妈拥抱,则是依赖!其实,我妈妈年轻时是一个很有性格,比较强势的人。不如此,在我父亲被打入另册,被迫离开太原铁路局,回家乡诸暨璜山务农的情况下,则无法靠着每月47元的工资将两个孩子拉扯大,同时将牙缝里省下来的钱补贴乡下不擅于干农活的父亲,同时赡养我的外婆。艰辛的生活,磨平了她情感的棱角,所以,在我的印象中,她很少主动拥抱我们这些孩子。而是我们有时候主动拥抱她。但是,随着我告别童年,进入青春期,这样的情景也不复再现了。不但没有拥抱,反而是强烈的青春期逆反心理控制了我,处处针尖对麦芒,顶撞妈妈!让她伤透了心!
更不幸的,那时正是十年浩劫阶段,我外婆家几代都信奉天主教,我妈妈缘此而在所谓的“清理阶级队伍”的灾难中被揪出,给的罪名很吓人:“国际间谍”,而父亲在乡下也因所谓的历史问题和1958年的“右倾”言论而挨批受斗,有一年连过年都无法回绍兴团聚。那种情况下,我妈妈情绪怎么可能会好?拥抱,那也就成了遥远的记忆!
毫无疑问,在大浩劫中,人性丑陋的一面也完全释放了出来,这一点即使是小学生也不免,妈妈成了人民的“敌人”,我到学校,也就成了人见人欺的“狗崽子”,什么人都可以骂我,乃至打我,强索各种文具,我当时最害怕的就是上学,为了躲避同龄孩子的欺负,我开始逃学,整天在汽车站,火车站等公共场所转悠,到下课放学时间才回家。
纸包不住火,我的长期旷课逃学行径终于东窗事发,班主任谢老师有一天找到正被监督劳动的我妈妈,将我的逃学行径告诉了她。我妈妈这一气可非同小可,回到家后,用扫帚柄死命将我猛揍一顿。我想,她那时一定是让绝望的情绪控制了,自己被批斗,丈夫又是这个状况,唯一的希望,我也如此不成器,这种痛苦是难以言表的!
可是,我那时并不懂事,根本不能体会妈妈当时的心情!不但没有认错,反而,瞅一个空档,从家里逃出,离家出走,流落街头!
我身无分文,在街头踯躅,肚子饿得两眼昏花,有趣的是,就在我快要饿昏的时候,遇上了两个小叫花子,他们将乞讨来的食物让我分享,于是乎,我就和他们混在一起,抢吃小饭店里人家的残羹冷炙,夜里则露宿桥洞的底下,当寒风凛冽,我夜半被冻醒的时候,我的眼泪止不住流淌满脸,我想回家,可是就鼓不起勇气。
这样的日子大约过了近一个星期,一天傍晚,我在大江桥附近漫无目标闲逛,妈妈厂里两个同事发现了我,不由分说,将我挟持着带回家里,一路上还苦口婆心开导我,中心思想就是一个:你妈妈容易吗?,你还这么不懂事,太不应该了!回去先向你妈妈认错道歉!
回到家里,我喃喃嚅嗫向妈妈认错,妈妈面无表情,只见两条泪水流淌过面颊。我知道自己错了,屏住呼吸,扫地擦桌。妈妈还是不动声色,一直过了近一个小时,她才一把拥抱住我,我感觉到她的泪水流到我的脸上,我的身上,我真的非常羞愧,真的不想再让妈妈伤心失望。
这次拥抱后,我的人生轨迹有了根本的转折,我从此变得懂事了,我的青春叛逆期,就这样悄然画上了句号!
妈妈第二次让我刻骨铭心的拥抱,是在1978年我高考那年。我1977年高考,连初试都没有通过,因为,初试只考数学与语文两门,而我很不幸只读过三年小学,两年初中,没读高中,数学考鸭蛋,自然挂掉。再接再厉,我1978年再作冯妇,重新上阵。所幸的,是那年第一次全国通考,没有初试这个环节,于是乎,我有了可发挥的强项,历史,政治与地理,所以,尽管我的数学仍然没有太大的起色,只考了28.8分,但是依赖其他科目的较好发挥,我考出了357.3的成绩。那年,杭州大学的文科分数线是330分,按理说,进杭州大学历史系是应该没有什么问题的。
在等待录取消息的那几天里,我可以说是像热锅上的蚂蚁,焦虑不安,茶饭不思!尤其是知道成绩比我高9分多的好友孟兄已被重点大学西南政法学院录取,而什么“杭州大学的录取通知书已发,谁谁都收到了”之类的传言在街坊里巷满天飞。我的精神都快崩溃了。我想,这不会是成绩的原因,而是所谓“政审”的问题。当年我以初中班上前三名的成绩,而不能升入高中,就是拜“政审”之赐。这一会儿高考,这魔爪又要让我前功尽弃了!当时我父亲还没有落实政策,而且在当时云开雾散的那一天,也不知道是哪个时候了,这意味着,我个人不管怎样努力,也是无法跨入大学的校门的。伤心欲绝,彻底绝望,我躺在小阁楼间的床上,一天也不下楼,也不吃饭。
到了傍晚,我妈妈上楼了,她说,按成绩,你应该被杭州大学所录取。如果出现意外,那就是家庭“政审”的问题,能读大学当然最好,即使与之失之交臂,你也不要灰心丧气,自学是一样的,你没读过高中,能考出这样的成绩,已经很了不起了,我为有你这样的儿子而骄傲。听到这里,我忍不住泪流满面,一把抱住妈妈,嚎啕大哭,尽情释放自己心中的委屈和痛苦!
孔子有言,父母之年,不可不知,一则以喜 ,一则以惧!星移斗转,光阴如梭,转眼40余年过去了。妈妈也年届90高龄,垂垂老矣。她住在北京,我每次去看望她,临别时一定要和她拥抱一下。前几年,她身体尚好,我离开时,她总是要走到窗口和我挥手道别。近年来,她虽然精神状态不错,脑子也清晰,反应尚敏捷,但腿痛情况非常严重,站起来,要费很大的劲。于是我不再让她支撑着站起来,请她坐在椅子上,我俯下身去,轻轻地拥抱她一下,然后,在她光洁的额头上轻轻地留个吻。我觉得,每次做完这一切之后,我的心灵感到特别的宁静和安详,恬淡平和,这是一种难以名状的永恒温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