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良:《解毒水浒》系列之:逼上梁山

选择字号:   本文共阅读 1554 次 更新时间:2012-10-15 15:4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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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良  

水泊梁山集聚了108条好汉,他们来自四面八方,三教九流无所不有。实际上,这些好汉大都是迫不得已而上梁山的,真是是自己主动上山的却寥寥无几。在众多好汉当中,林冲的上山最富有典型意义,逼上梁这一成语,就是因他而得名的。

林冲原是东京八十万禁军教头,为禁军传授枪棒技术,相当于现在国防大学教官。他为人正直,性格刚毅,武功高强,尤其会使丈八蛇矛。他生得豹头环眼,燕颔虎须,身长八尺,人称“豹子头”。他出身于武官家庭,其父是东京的提辖官,其妻张贞娘,贤惠漂亮,岳父也是禁军教头,与他是同事。

从家庭出身和社会地位看,林冲处于中上等阶层,算是大宋王朝的中坚力量。在正常情况下,林冲绝不会脱离主流社会,去梁山上落草为冠。然后,命运偏爱作弄人,一次偶然让林冲陷入困境,一步步落入绝境,最终使他忍无可忍,不得不上梁山,加入草寇阵营。在此,不妨回顾整个事件的全过程。

有一天,林冲带着妻子去寺庙进香还愿,遇见鲁智深在耍弄六十多斤重的禅杖,众人齐声叫好,林冲也被吸引过去观看;鲁智深与林冲两个好汉一见如故,结义为兄弟。突然,侍女锦儿慌忙报信说,林妻在路上被歹徒拦截。林冲急忙向鲁智深告辞,去追赶歹徒。林冲抓住歹徒举拳要打时,发现此人原是他的顶头上司、太尉高俅的义子高衙门,便不敢动手。随后,鲁智深也急忙赶到,听明情况便要去追打高衙内,被林冲劝阻。林冲忍下了这口恶气。

可是,高衙内逃走后仍不死心,还想霸占林妻。他让富安串通林冲好友陆谦,一边邀请林冲去酒楼喝酒,一边哄骗林妻到陆谦家,以便对林妻下手;幸好林冲净手时遇见自家侍女锦儿,知道情况不妙,马上去陆家解救了妻子。高衙内一计未成,又生一计。在他煽动下,身为太尉的高俅亲自出马,事先设置圈套,以看刀为由将林冲骗进太尉府,诬陷林冲持刀闯入白虎堂试图行刺,并下令将他拘捕,移交开封府处置。开封府慑于高俅的权势,不得不判定林冲有罪并将他发配到沧州充军。高俅一伙不便在京公开杀害林冲,只好买通差人,准备在路经野猪林时将他杀害。由于鲁智深暗中看护,大闹野猪林,致使高俅父子的阴谋未能得逞。

到沧州后,林冲被分配看管大军草料场。高俅父子贼心不死,又派心腹之人前往沧州,放火烧草料场。这样,即使林冲不被烧死,也会因草料场失火而被处死。当草料场起火燃烧时,林冲听到高俅的心腹们得意地谈论暗害自己的计谋,他再也按捺不住心头的怒火,将仇人一个个杀掉。然后,义无反顾地走向梁山,踏上反抗朝廷的道路。

面对高氏父子的欺凌与陷害,林冲只是不断的忍耐与退让,最终忍无可忍,绝地反击。我曾经看了一段某个大学教授谈论林冲的视频,他认为林冲性格过于懦弱,也不够机敏,似乎依照他的指点,林冲便可以不入他人的圈套,免遭他人的陷害。其实,林冲并不懦弱,也不愚钝,他只是心里没设防,不曾预知别人要加害于他,当他误入白虎堂的时候,很快就意识到问题很严重,但为时已晚,没等他转身退出,就被高俅叫人拿下。高俅当场就要处决林冲,听到林冲大喊冤屈,便将他发落到开封府审理。

实际上,仅从林冲的个人性格去解读他的悲剧,未免过于粗浅,如同看冰山只看到它浮出水面的那部分。准确地说,林冲的悲剧是那个时代赋予他的悲剧,而不是他个人性格的悲剧。

有人认为,假如林冲像鲁智深那样,开始就出手教训高衙内,高衙内有可能打消对林妻的邪念,就不至于步步紧逼。这个想法很幼稚,假如林冲当初动手打了高衙内,他也许死得更快更惨,绝不会像鲁智深打了镇关西可以一走了之。也有人认为,假如林冲能够设防,及时识破阴谋诡计,并且好生应对,就不至于落入圈套。这个想法也很幼稚,古话说得好,“不怕贼偷,就怕被贼惦记。”高衙内是一个好色的无赖,一旦惦记上林冲的娘子,是不会善罢甘休的;即便林冲料事如神,甚至未卜先知,也只能“躲得了初一,躲不过十五”。只要高氏父子布下了陷阱,林冲就不得不掉进去。

从表面上看,林冲被逼上梁山,是高氏父子一手造成的。但是,透过现象看本质,把林冲逼上梁山主要有三大因素:人性的阴暗,权力的腐败,司法的不公。

先看人性的阴暗。毫无疑问,高衙内是导致林冲悲剧的罪魁祸首。这个花花公子非常好色,看见林冲娘子漂亮,就想占有她。当然,好色是男人的天性,并不是什么大恶;孔夫子曾经说过:“吾未见好德如好色者也。”从某种意义上说,好色也是爱美之心的体现。

问题在于,男女之事应当“发乎情,而止于礼。”你高衙内看中林冲娘子,欣赏她可以,甚至意淫也没关系,但是你不能骚扰她,更不能霸占她,因为她是林冲的妻子,于礼于法都不可。以现代观点看,即便你高衙内真的爱上林夫人,你也得好好商量,看看人家是不是也爱你。如果人家也爱你,她与丈夫离婚,你们可以结合一起;如果人家不爱你,你就不必纠缠了。男欢女爱,其实也是一种契约,需要两厢情愿,而不是一厢情愿。

可是,高衙内并不懂得真爱,他秉承“倚势豪强,专爱淫垢人家妻女”的习惯,居然对林妻穷追不舍,而且想方设法陷害林冲,并要结果他的性命,最后还逼得林妻上吊自尽。在整个事件中,高衙内充分展现出人性的阴暗面,他看中林冲娘子并试图霸占她,只是为了满足兽性的淫欲,为达到这个无耻目的,不惜做出伤天害理的勾当。

除了首恶高衙内,还有一些人与他沆瀣一气,助纣为虐。尤其是陆谦,他自幼与林冲相交,两人原是好朋友。但在关键时刻,他却屈从权势,背叛朋友,站到邪恶的一面。先是参与设局,试图让高衙内强暴林妻,后来又参与陷害林冲,最后还奉命去谋杀林冲。他的所作所为,也是人性自私和灰暗一面使然。

次看权力的腐败。高衙内之所以胆大妄为,关键是倚仗义父高俅。高俅乃当今皇上宋徽宗的红人,掌管八十万禁军的太尉,实为炙手可热、权势熏天的大人物。在任何时代,权力都是一把双韧剑,掌权者既可以用它兴利除弊,造福于民,也可以用它谋取私利,祸国殃民。当权力缺乏制衡或约束的时候,权力往往朝自私自利方向运行,终究导致权力滥用和腐败。

林冲所生活的时代是一个封建专制时代,尽管封建专制社会被认为是符合历史发展规律的一个历史阶段,尽管封建专制时代也曾创造过非常灿烂的文化和文明,但是封建专制时代的制度设计存在先天不足,规则运行中掺杂诸多反人性的因素,导致这个时代的社会极其黑暗、极其腐败。在这个时代,皇权是至高无上、神圣不可侵犯的绝对权力,“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以此类推,“官大一级压死人”,上司若要算计下属,下属必然在劫难逃。

高俅作为殿帅府太尉,是林冲顶头上司,握有生杀予夺大权。在体制内,两者处于不对待位置,差距犹如巨人和侏儒。所以,当高俅出面陷害林冲的时候,林冲只有招架之功,而无还手之力。林冲带刀进入白虎堂,分明是蒙骗误入,却有口难辩,有冤难伸。面对高俅陷害,林冲只能步步退让和委曲求全。这其实他的理性考量,因为他知道人家位高权重,毕竟胳膊扭不过大腿,鸡蛋碰不过石头。除此之外,林冲似乎别无选择。相信,多数人遇到这种情况,也只能像林冲那样。或许,也有性情刚烈或火爆的人会选择及时抗争,那样可能死得更快更惨。

再看司法的不公。中国封建时代尽管也有法律,但从未出现独立而公正的法治状态,更没有形成良好的法治传统。宋代,同其他朝代一样,没有独立的司法机构,官府既是行政机关,也是司法机关,上管天文地理,下管鸡毛蒜皮,胡子眉毛一把抓。由于制度设计局限,官府在司法过程中往往被金钱和权力所左右,很难保证司法公正。所以,民间俗话说,“衙门八字开,有理无钱莫进来。”比金钱更厉害的是权力,它完全可以操纵司法。

开封府孔目孙定,为人鲠直,富有同情心和正义感。他协办林冲案件,知道林冲受了冤屈,有意周全他。但是,他的顶头上司开封府藤府尹(相当于市长)不敢忤逆高太尉,既然是高太尉亲自交办的案子,就不得不给林冲定罪。孙定无奈,只好发牢骚说:“这南衙开封府,不是朝廷的,是高太尉家的。”府尹骂他胡说,他据理力争道:“谁不知高太尉当权,倚势豪强,更兼他府里无般不做。但有人小小触犯,便发来开封府,要杀便杀,要剐便剐,却不是他家官府。”

藤府尹并昏官,他知道林冲是冤枉的,慑于高太尉的权势,他只好给林冲定罪,将林发配到沧州充军。他没有判处林冲死刑,就算是手下留情了。没办法,这是一个不讲法理的时代,谁有权势谁就说了算。在这样的司法背景下,林冲是讨还公道,洗刷清白的;除非遇到开封府的府尹是包青天,不过,包青天只是特例或另类,绝大多数官吏如藤府尹那样,秉承领导的意愿办案。

在法治社会,法律代表社会正义,司法是维护社会正义的最后防线。公民受到侵害的时候,可能通过法律讨回公道,即便是国王,也不能随意欺负百姓。有一则故事说,德国皇帝威廉一世当年在距柏林不远的波茨坦修建了一座行宫。有一次,这位皇帝登高远眺波茨坦市的全景,视线却被紧挨着宫殿的一座磨坊挡住了,这让他非常扫兴,于是派人与磨坊的主人协商,想买下这座磨坊。不料,磨坊主人就是不卖。威廉皇帝震怒,派警卫把磨坊给拆了。第二天,磨坊主竟把威廉告上了法庭,判决结果居然是皇帝败诉,判决皇帝必须把磨坊复原。后来威廉一世和磨坊主都死了,磨坊主的儿子希望把磨坊卖了,就给威廉二世写了一封信。威廉二世回信说:“亲爱的邻居,你说要把磨坊卖掉,我以为不可。毕竟这间磨坊已经成为德国司法独立之象征,理当世代保留下去。”有些中国人怀疑这个故事的真实性,但是,从美国前总统克林顿因与莱温斯基有染而遭弹劾来看,欧美国家的法治是真实不虚的,他们的权力被关在笼子里而不能为所欲为。

既然大宋的法制不能作为林冲的保护伞或挡箭牌,加上高氏父子的步步紧逼,林冲只好走上梁山,与草寇为伍了。对于林冲来说,脱离主流社会,意味着人格的独立和个性的解放。初入梁山泊,尽管也曾受到王伦的挤压,但他却能保持相对独立的人格,可以依照自己的价值理念和善恶标准做人行事。比如,关键时刻他挺身而出,杀掉山寨第一任领导人王伦,让晁盖坐上头把交椅,从而为日后梁山泊的发展打下良好基础。不在体制内,林冲与高俅不存在上下级关系,两人可以对等地进行较量;可惜,《水浒传》没有给林冲安排在战场上枪杀高俅的机会;高俅被俘到梁山,林冲要去杀他,也让宋江阻止了。没有在高俅身上讨回公道,确实令林冲抱恨终身。

其实,像林冲这样德才兼备的好汉,无疑是国家和民族的脊梁。把这样的人物逼上梁山,推向主流社会的对立面,无异于自毁长城、自取灭亡。历史总是那么冷酷无情,曾经被蔡京、高俅等奸臣把持的腐败王朝,终究挡不住金兵的铁蹄,难逃被灭亡的命运。从某种意义说,林冲的个人悲剧,也是那个时代的悲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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