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当日武松大闹飞云浦,杀死四个鸟公人,立于桥上,怨恨冲天:“不杀得张都监,如何出得这口恨气!”入得城来径折去张都监后花园,但碰到的人,不分青红皂白,手起刀落,一概杀了。武松杀红了眼,心道:“一不做二不休,杀了一百个,也只是死。”待按住张夫人将去割头时,刀切头不入,就那月光下看时,已自都砍缺了。前前后后,一共杀死十九口男女。《水浒》描写此时武松心理着实精彩;“这口鸟气,今日方才出得松爽。”
武松一句话,道破了千百年来的一个秘密:什么造反啊,起义啊,革命啊,阶级斗争啊,人民群众推动历史前进啊,等等,无论打着什么旗帜,有着多么堂而皇之的理论,一言以蔽之,都是为出那一口鸟气。
作为统治阶级,是一定要去剥削压迫别人的,不然,就没有人愿意做这个劳什子统治阶级;作为被统治阶级,是一定要受压迫剥削的,不然,就没那么多人一门心思要钻进统治阶级的行列去。受压迫受剥削者,往往要受尽鸟气。出这口鸟气的办法有两个,一是顺着现有体制开的口子爬上去,让别人受他的鸟气。一个是杀官造反,所谓“斩木为兵揭竿为旗”就是。当然这第二种方式必须是鸟气普遍弥漫,整个社会充满武松式的复仇心理,才可以成事的。
至于那些革命理想,解放全人类之类的话,都是一时气话,鸟气冲昏了头才说的,待到鸟气出尽,当时自己受的苦楚完全忘却,便要作威作福起来,让别的人受尽鸟气,新一轮的“鸟气”循环又开始了。
当时的北宋社会,其实并不是真的民不聊生,没有吃的喝的,因此只有铤而走险一途。好汉们行走江湖,动不动就是几十碗酒,十几斤牛肉。即如阮氏三雄,《水浒》里最低层最贫穷的渔民,也能用一大桶酒,大块切十斤牛肉来款待吴用。可见,梁山义军造反,多因受不了官僚恶霸们的鸟气。
这层层积压普遍弥漫的“鸟气”,才是革命的第一动因。
当时让好汉们受尽鸟气的,最上层有高俅蔡京四大贼,中层有高廉蔡九张都监等鸟官,下层有镇关西、牛二、等毛太公等鸟人,外加陆谦张干办李虞候董超薛霸等鸟毛,这么层层叠叠下来,普天下都受他们的鸟气。这就是梁山事业兴旺的土壤。
不过武松只顾自己出那口鸟气,却有草菅人命,枉杀无辜之嫌,其行径,有点像今天的恐怖分子。死在武松刀下的这十九口,真正加害武松的只有蒋门神、张团练、张都监三人,其余的或者完全无辜,或者迫于这三人势力不得已参与迫害武松。他们中有后槽(马夫),有女使(佣妇),有丫鬟,全都是受苦受难者,都是值得同情的对象。
武松已经被这口鸟气逼得疯狂了,不分青红皂白一顿乱砍去,把刀都砍缺了。梁山从弱到强,一路攻城拔寨,固然杀了不少鸟官,出了不少鸟气,但顺便死在他们刀下的无辜百姓,肯定比贪官要多。不信,请问问李逵的两把板斧。从这个角度来看,梁山事业到底是救百姓于水火多还是害百姓杀百姓多?其他人无据可考,张献忠杀的百姓比贪官要多得多,这是确定无疑的。
我们再另外来看一个例子,看看伟大领袖列宁是如何处置沙皇的一家的。沙皇的脸被子弹射中,最先被杀死。接着被处死的有他的妻子亚历山德拉,他们的孩子:奥尔加(22岁)、塔蒂阿娜(21岁)、玛丽娅(17岁)、阿娜斯塔西娅(16岁)、阿历克谢(差一个月到14岁)。家庭医生尤金.波特金,宫女玛利亚.德米多娃,还有一个男仆与厨子,一共十一人。沙皇全家尸体都被剥光,女孩子们束身胸衣里的宝石也被拿走。士兵们烧毁了沙皇一家的衣服,又奉命把硫酸泼到死者的尸体脸上,以便让后人无法辨认。
不知那些奉命行刑的无产阶级执法人员,此时此刻是否也像武松一样出了一口鸟气,觉得无限松爽?
然而我们的依据却是:革命不是请客吃饭。或者是:死人的事是免不了的。这是无产阶级专政理论最通俗的解释。
从杀害无辜这个角度来看,地主阶级与贫下中农,有产阶级与无产阶级,反动沙皇与革命领袖列宁,武松与张都监,谁给历史留下的伤口更大?谁更应该受谴责?
历史反反复复翻云覆雨,其动因都是因为这一口鸟气。受够了鸟气的无数人,都在为武松的复仇鼓掌,为武松的滥杀无辜喝彩。
今天,鸟气也改头换面,或者说与时俱进罢,它有另一个名字,叫做戾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