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般人多不喜欢老是被人看，不像演员、推销员和西方政治家那样，看的人越多越来劲。有些职业必须被人看，但很多人只是习惯了被服务对象看，因为对象比他们低；却不喜欢被同行专家或者上级看，因为那意味着被审视。西方自由派反感9-11以后越来越多的视频探头，觉得被国家侵犯了“隐私”，尽管装探头的还是公共场所。奥威尔小说《一九八四》里的“老大哥”招人恨，就因为他总有办法盯着每个人看。“老大哥”本来是某些官员的象征，现在的问题倒是，谁来“看”大权在握的官员？怎么“看”？是看GDP之类作为结果的政绩，还是看工作过程的表现？这俩概念英文都是Performance，商界翻译成“业绩”，强调结果；更通用的是“表现-表演”，注重过程。

近年来专心研究教育问题的比尔和玛琳娜•盖茨夫妇在《华尔街日报》（2011/10/25）发表文章，提议《给教师打分》，要学校学其它行业评价专业人士的方法，按教师的工作表现来定奖惩：“有人认为教师应该像拿佣金的推销员一样，根据学生年终的分数来定薪酬（就像我们只看官员的GDP——孙注），我们不以为然……也有人认为教书育人太微妙，没有办法衡量，我们也不同意。”他们的对策是，对教师授课全程录像，然后进行分析。

通过录像审视自己的表演是演员常用的方法，他们知道要让观众满意，必须先使自己满意。教师上课要让学生满意，自己满意吗？盖茨与美国教师联盟和全国教育学会合作，找了三千多教师自愿来做这个“衡量有效教学”的项目。教师们愿意被录像，因为他们明白，只有找到准确的衡量手段——从旁观者清的角度审视教师表现和学生反应的全过程，上级才能知道如何奖优罚劣，教师才能知道自己的水平——不看录像不知道， 看了才会吓一跳！才会知道该怎么改进、怎么提高。

教师的表现容易衡量，他们的主要工作是按规定时间上课，界限清晰，录像方便；要是官员的工作也都这么界限清晰、便于衡量多好！可惜多数官员并不像教师那样总在“前台”展示，他们偶尔“出镜”视察、讲话，多半是照本宣科，往往不大真实。他们会愿意每天都被录像被审视吗？表现好潜力大的会希望被人看，甚至会闻过则喜，因为最终会得到提高和奖励。可这样的官员多吗？但愿多多益善！

抱着铁饭碗不求上进的人肯定不愿被人审视，因为结果可能是降级甚至更糟；但是，如果要对这种懒官采取措施，就应该录下他的表现，作为处理的依据，而不是听了小报告就拍脑袋定处分。靠马屁、关系甚至贿赂来“求上进”的人当然更不愿被人审视；要防范这样的官迷，更得用“硬”的手段，这硬手段不是GDP数字，而是相当长度的工作录像。长度很重要——只录几分钟多半会成为作秀，必须录日常工作，长到让人作不了秀。组织部提拔干部，两三分钟的摆拍录像只是走走形式，至少要有一整段时间的正常工作录像，就像招聘教师必须看应聘者上一整堂课一样。

一定有人笑这是空想。诚然，官员有很多工作并不适合被人看，但也有不少是可以看的，譬如开会——那可能是很多官员花最多时间做的事，本来就是很多人的互动。许多会议无需保密，但我们的传统观念却是，大官开会小民走开。按说联合国的会议级别不算低吧？联合国大厦里很多会议都向参观民众开放。美国电视上有个频道每天直播国会开会辩论，每个议员的发言投票都有公开记录。谁要是不喜欢这样每天被人“监视”，那就别费事去争当那“官”。

当然，中国的国情太不一样，要给全体官员准确打分难度太大。可不可以从待提拔的新官员开始，把对他们的考察从专为应聘而设计的施政表态之类扩大到日常工作的审视？还有些官员的工作是长期在“前台”即兴表演，本来就要直接被老百姓看的，例如信访、调解、庭审等等。能不能从这些岗位开始试试全程录像，用以衡量官员的表现？

（《南方周末•自由谈》2011年11月17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