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胠箧》,以篇首二字为篇名。本篇为掊击圣智之作。因圣智为大盗所窃,而成为作为盗民的利器。王船山说:“法固可窃,强有力者胜矣。”(《庄子解》)法律本身是不会说话的,强有力者却盗以为用。权势的舞台上,一言以蔽之,权谋诡诈为其内容,仁义圣智为其外表。
本篇中出现许多流传千古的激愤之言:“圣人生而大盗起”、“圣人不死,大盗不止”、“窃钩者诛,窃国者为诸侯,诸侯之门而仁义存焉”。在历史上,从来没有一篇文章富有这样反讽意义的。
一、圣知为大盗积守
为了防备小贼开箱掏柜,因此就用绳索绑得紧紧的,用锁钮扣得牢牢的。哪晓得大盗一来,举箱负柜,为恐绳索锁钮不牢固。推到大处,天下国家,就如同箱箧囊柜,圣智之法,如同绳索锁钮。世俗的圣智,固可防备小贼,却反倒有助于大盗。本篇起笔就映绘当今之世小贼猖獗,大盗横行的境况,并指出圣智俗知的不足恃。
“世俗之所谓知者,有不为大盗积者乎?所谓圣者,有不为大盗守者乎?……田成子一旦杀齐君而盗其国,所盗者岂独其国邪?并与其圣知之法而盗之。”一幕历史长剧便是这样地扮演着:政权的舞台上,先是一番争夺攘与、攻抢砍杀之后,强梁者登上了宝座,他不但窃国据位,连带圣智之法也一并窃据过去,“以守其盗贼之身”。田成子一类的人,虽“有乎盗贼之名,而身处尧舜之安”,结果“小国不敢非,大国不敢诛”,只有承认既成事实了!
二、圣人生而大盗起
历史事实的显示是血迹斑斑的,自来功臣多不得好死:关龙逢被斩首,比干被剖心,苌弘被刳肠,伍子胥尸体糜烂于江中,历代贤臣多不免见戮,实因暴君窃据高位,盗得圣法之故。圣法为刑赏的名器,桀纣等却用它来奖赏佞臣而刑处贤人。
圣、勇、义、知、仁五德,圣人舍它无以为圣,而大盗舍它无以为盗。“盗亦有道”,盗跖之徒窃得了五德之道,他能“妄意室中之藏,圣也;入先,勇也;出后,义也;知可否,知也;分均,仁也”。这样看来,“善人不得圣人之道不立,跖不得圣人之道不行”。圣人立圣法以备盗,反倒成为盗资而利盗。“天下之善人少而不善人多”,圣智之法徒为盗守,徒为盗积,其结果“圣人之利天下也少而害天下也多”。所以,作者遂说:“圣人生而大盗起。掊击圣人,纵舍盗贼,而天下始治矣。”这对于立圣法的圣人是一项惊人的批判。圣人标举圣智之法,却为盗窃盗积,这样看来,“圣人生而大盗起”的话,听来激愤,却未始不是事实的陈述。把脉病根,解救之道莫如“掊击圣人,纵舍盗贼”。这是釜底抽薪的办法。果能绝圣弃智,则大盗型的人物无以用圣智以济其私,去华守朴,不假刑戮,世间反倒太平无事。
三、窃钩者诛,窃国者侯
“圣人不死,大盗不止。虽重圣人而治天下,则与重利盗跖也。为之斗斛以量之,则并与斗斛而窃之;为之权衡以称之,则并与权衡而窃之;为之符玺以信之,则并与符玺而窃之;为之仁义以矫之,则并与仁义而窃之。何以知其然邪?彼窃钩者诛,窃国者为诸侯,诸侯之门而仁义存焉。”
从来没有人如此穿透时代的迷雾,把政权的交替及其活动看得这么透彻,这么了然的人!人类史上,政坛的递变,不过是田成子型与盗跖类的擅据而已。他不但把国家盗窃了去,连带“斗斛”、“权衡”、“符玺”、“仁义”也一并携走。圣智之法不仅变成他的装饰品,也变成他的利器;其为装饰品,以“符玺”、“仁义”而装妆其盗贼之身。彼手持“符玺”,口倡“仁义”,盗跖俨然为诸侯,一登宝座,“斗斛”、“权衡”之法度成为无比的利器,法度利器在握,既可维护己位,又可整肃异己。
“彼窃钩者诛,窃国者为诸侯”,诉之于社会正义,而社会正义已荡然无存;诉之于国法公理,而国法公理早已为大盗所窃。圣人所立的圣法,困小贼有余,防大盗无力。不仅如此,反为大盗开窃国方便之门。“窃国者为诸侯,诸侯之门而仁义存焉”,窃了国位,仁义自然也跟着进了大门。仁义盈门,大盗摇身一变而为圣人。圣人助成大盗,大盗蜕化为圣人,所以说:“圣人不死,大盗不止。”
“圣人不死,大盗不止。”这对现实政治是锐利的批判,也是平实的陈述。本篇批判到此铿锵有力,余文只是累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