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运》,取篇首二字为篇名。全篇共分七节,各节间并不是前后一贯的。
天地循任自然无为的法则,是《天地》、《天道》及本篇的共通论点。本篇强调古今之异,认为礼义法度应时而变,不当率今以同古。篇中反复古主义的思想颇有见地。
一、自然现象的运行
天动地静,风吹雨降,日月放光,这种种自然现象的运行,究竟是怎样形成的?这里给予一个哲学的解释:这些自然的现象都是由于“六极五常”作用的结果,也就是金木水火土五种元素(“五常”)在空间(“六极”)运动的结果。这种哲学的解释,也可说是一种朴素的科学态度的解释,这种解释完全扫除了神力作用的说法,而从万物的自身中来寻找答案。
二、适然无分
商大宰问仁,庄子说:“至仁无亲。”仁心流溢,爱意普施,则无所偏颇,无亲疏之别,人人浴于相亲互爱的情境中,则孝悌仁义自然行于其中,而没有标举的必要。
一样东西,当它最欠缺的时候,也是最急需最期求的时候;充分享有时,便舒适而不牵挂起意,如鱼相忘乎江水。“兼忘”的境界,即是人人畅然自遂,臻于适然无分的情景。
三、论乐
黄帝向北门成论乐,乃道乐之论。听闻道乐,在心灵上产生三种变化,始而惊惧(“惧”),继而松弛平和,惊惧之情怠息(“怠”),终而入迷(“惑”)。闻乐三变,如《大宗师》女偊论道的进境:守之三日能“外天下”,又守之七日能“外物”,再守之九日能“外生”而达于“朝彻”“见独”“无古今”的境界,也像《大宗师》颜回忘礼乐,忘仁义,而达于坐忘的境界一样。这里虽说闻乐,实则闻道,“句句传出乐之精神,却处处窥见道之真际”(刘凤苞《南华雪心编》语)。借乐明道,乐以呈现道境。
闻乐的心境虽然有三变,而所闻之乐(即所闻之道)则一。三段文字要在描写自然世界的不断变动,虽变动却仍保持通体的调和。在自然的秩序中,四时相继而迭起,日月升沉而放光,草木萌芽而开花,万物生成而变化,大自然的节奏,充满着美与光辉。
四、复古如推舟于陆
孔子怀古,“追迹三代之礼”,“以诗书礼乐教”(《史记·孔子世家》)。这里借师金之口,讥讽儒家率今同古的思想观念。
“复礼”为孔子哲学中的重要观点,“复礼”的工作是孔派所亟亟于推行于世的。而孔子所要恢复的周礼古礼,事实上就是统治阶层所厘定的道德规范,主张人性自觉与个性自主的庄子学派,自然反对这一套顺屈民心的规范。广义地说,礼不仅是道德规范,亦指生活仪式、典章制度与社会习俗。由于时代的不同,社会结构与生活方式自然也起变动,所谓时移世异,礼亦宜变;礼义法度是随着时代而改变的(“礼义法度者,应时而变者也”)。“彼,人之所引,非引人也”,礼义法度乃是人所创造的。不同的时代,创造不同的规约以供人群使用,并非要徒守古人的陈迹,强引人就范于已僵固而不适宜的古老规范。孔子生前被伐树于宋,削迹于卫,穷于商周,围于陈蔡之间,他之所以到处碰壁,就是由于他食古不化,不能看清楚时代变动的命脉。
孔子为复古主义的代表,因而首当其冲,受到批判。师金用了六个譬喻讥讽孔子,第一喻刍狗,譬喻孔子所复的古礼,好比先王使用过的刍狗。他抱残守缺,自然到处受困。第二喻舟车,譬喻古今的不同,就好像舟车的不同一样;推古御今,就如同推舟于陆一般,这是徒劳无功的。第三喻桔槔,譬喻礼义法度是被人所引,而不是引人的。第四喻柤黎橘柚,譬喻不同的时代有不同的礼义法度,礼义法度不矜于同而矜于治,不同的时代而创造适宜的礼义法度,就好比柤黎橘柚,“其味相反而皆可于口”。第五喻猿狙,第六喻妍丑,皆喻学古者如同“猿狙戴冠”,东施效颦。
五、采真之游
孔子行年五十有一而不闻道,初时求之于度数,五年而未得,再求之于阴阳,十有二年而未得,于是去请教老聃。孔子拘求于形迹,走错了方向,所以无所得。心中不自悟则道不停留,向外不能印证则道不能通行(“中无主而不止,外无正而不行”)。道并非对象,并非可给予可献出的对象;道之不可传,贵乎自得,要在受道之心,自见自悟,自觉自证。
老子指出仁义礼智,仅及一时之需,用毕宜废:“仁义,先王之蘧庐也,止可以一宿而不可久处。”
老子告诉孔子“采真之游”:逍遥无为,苟简易养,不贷无出。绘出一片真境。儒者沉湎于功名已久,显富权势,如鸡肋之恋,“操之则慄,舍之则悲。”儒者为功禄显名所执迷,而不知采真之游。
六、仁义愦人心
上节写老聃对孔子说,仁义只是先王一旅舍,只可以停留一宿而不可以久居。本节写孔子见老聃而语仁义,老聃乃说:“蚊虻噆肤,则通昔不寐矣。夫仁义憯然乃愦吾心,乱莫大焉。”孔子的弟子子贡再拜老聃,谈三皇五帝之治,老聃批评说:“三皇五帝之治天下,名曰治之,而乱莫甚焉。”
七、六经乃先生之陈迹
孔子和老聃的问答屡见于庄书,《天地》、《天道》、《田子方》及《知北游》各篇一见,本篇四见。篇末一段,又载孔子和老子对话的寓言。孔子谈六经之治,老子批评说:“夫六经,先王之陈迹也,岂所以迹哉!今子之所言,犹迹也。夫迹履之所出,而迹岂履哉!”迹从履出,而迹并不等于履,“所以迹”和“迹”,乃是本与末。道家以万物自然的本性为“所以迹”,六经不过是先王的陈迹而已。孔子不务本,不求万物的真性,不究社会的真况,徒以古人的陈迹推行今世,这如同削足以适履,其道之不行,是必然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