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道》,取篇首二字为篇名。全篇共有八节,各节间并不是前后一贯的。其中第二节,自“夫帝王之德”至“非上之所以畜下也”,不仅悖于庄周思想,和庄周后学的思想也相抵触。这一大节文字应予删除。本篇其余各节,属庄周后学之作。篇末“意不可言传”一节和轮扁论读书的寓言,是一篇中最精彩的部分。
一、天乐
“天道运而无所积,故万物成。”“天道”就是自然的规律,万物是在自然规律的运行中生育成长的;日月的光照,雨露的滋润,四时的运转,万物生生不息。自然规律在不停滞的运行中,任各物自动自为;它对万物是虚静无为的,不加干预的。圣人法天地之道,其心境与作为也是虚静无为的。虚静无为后的活动,才不是盲动。“水静则明……圣人之心静乎!天地之鉴也,万物之镜也。”明静之心,清澈览物,畅然无蔽,无往而不遂其乐,这可称为“天乐”。
“天乐”的意义,可分自身的修养境界及其施爱与百姓两层来说:
“以虚静推于天地,通于万物,此之谓天乐。”这是对自身而言。圣人通过虚静的工夫,摒弃智巧杂念,解除内心种种蔽障,使心灵至于澄静空明之境,此空灵明觉之心,可以“推于天地,通于万物”,与他人他物相感通相融合。
“天乐者,圣人之心,以畜天下也。”这是对百姓而言。圣人自由因任,解除人民的桎梏;无所干预,不加制约,使人民各自得以充分自由地生成发展。圣人任自然,以为天下,人民乃得安然自在,这便是“天乐”。
本节出现“天行”概念,它是先秦道家自然哲学上的一个重要概念,《易传》中《彖》文“终则有始,天行也”、“消息盈虚,天行也”即本于庄子学派。本节还提到阴静阳动的性能(“静而与阴同德,动而与阳同波”),这观念在《系辞》中有所发挥。
二、法天地无为
尧与舜的问答一节中,说到治理天下,顺着天地自然法则就是了。天地虚静无为,治天下,亦宜虚静无为。这与本篇首段意义相通。
本节出现“天德”概念及“云行而雨施”文句,亦见于《易传》。《易传》自然观属于道家系谱,尤近于庄学系脉。
三、仁义乱人之性
老聃与孔子对话一节,要在重道德而轻仁义。道德之性,即无为自然。天地顺其自然无为,仁义则是有为之迹。
孔子说六经,老聃觉得冗长无味,经书的价值在老庄学派心目中的地位可想而知。孔子说经书的要点在仁义,老聃笑他“偈偈乎揭仁义”是“乱人之性”。庄子学派见治者假借仁义以遂其私,于是击仁义复归自然,成为《骈拇》篇的主题思想。
“天地固有常矣,日月固有明矣,星辰固有列矣,禽兽固有群矣,树木固有立矣。”“固有”便是“本来如此”,自然界各类事物所呈现的特殊样相,乃是其自身的本然性与自然性的结果,天地万物,如日月、星辰、禽兽、草木,各依其自然的本性而存在而运行。人情世教亦然,但求顺任自然,无需挟私心,立规范,以扰乱人的本性。
四、老子从容无心
士成绮见老子一节,描绘两种不同的人格形态:老子从容而无心,士成绮矜持骄泰,机心太重。
士成绮评论老子说:“鼠壤有余蔬,而弃妹之者……生熟不尽于前,而积敛无崖。”这评论正可见出老子的人格心态之异凡处。“弃妹”是喻不言之教,如《德充符》的王骀,立不教,坐不议。“生熟不尽于前”,喻新旧学子不尽于前。从游者虽众,他自己依然虚心向学,“积敛无崖”。“积敛”正形容他的心灵是开放的,是吸取储积的,而非排拒的。
五、仁义为精神末迹
“夫道,于大不终,于小不遗”一节,写道的广大无所不包。形名仁义,仅是精神的末迹。体道的至人,守本轻末,退仁义,摈礼乐,其心静定。
六、意不可言传
篇末一段叙文,一节寓言,说明意之不可言传性。
“世之所贵者书也,书不过语,语有贵也。语之所贵者意也,意有所随。意之所随者,不可以言传也。”
这里提出语言的功能及其限度的问题,指出意义之不可言传性。语言文字是否能传达真意,这是语意学上值得讨论的一个问题,庄子学派认为书不尽言,言不尽意。
“言”和“意”的关联问题,为魏晋清谈及佛学禅宗的一个主要的论题。魏晋玄学的言意之辩及禅宗的“不立文字”,便是由这一思路发展出来的。
轮扁笑桓公所读为“古人之糟粕”,意既不可言传,则语言文字是否能把握前人的真精神是个问题。如若不能,我们咀嚼前人的文字只是糟粕而已,并非精髓。轮扁的话题值得深省,特别是专门从事文字工作的学者。学者中十之八九过分依赖书本,失去书本便无法思考,终生为书所奴所役而不自知;许多人读了一辈子书,一辈子在参考别人写的文字,不但不能把握前人的心血、精神,也疏于自我思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