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戏作俳谐体遣闷二首》之一:“家家养乌鬼,顿顿吃黄鱼。”乌鬼究竟是什么?异说纷纭。说杜诗“乌鬼”者,有《山谷别集》、《蔡宽夫诗话》、《邵氏闻见录》、《冷斋夜话》、《梦溪笔谈》、《漫叟诗话》、《艺苑雌黄》、《瓮牖闲谈》、《靖康缥素杂记》、《演繁露》、《野客丛书》(以上宋人)、《唐音癸签》、《历代诗话》(吴)、《辩讹杂录》、《蜀语》(以上明清人)等。归纳起来,有六种说法:①以乌鬼为乌神,引元稹诗为证;②正月禳灾之俗;③鸬鹚的别名;④养鸦雏以献于神;⑤猪的别名;⑥四川的坛神。主①说的最早为蔡宽夫。主②说的是邵博。主③说的是沈括。主④说的是黄庭坚、罗泌。主⑤说的是马永卿。主⑥说的是李实。其余都是辗转抄写。
第②说主张乌鬼是集体禳灾。“田野间百十为群,操兵大噪。”这和杜诗“家家”字不合,和“养”字亦扯不上。第④说是养鸦雏戴以铜镮,献之神祠,有点像,但证据不够。第⑤说以乌峡人家呼猪作“乌鬼”声,显然是附会。第⑥说据宋人笔记及《炎缴纪闻》:“蛮族有名罗罗者”,遂与四川的坛神罗公附会在一起,其说毛附无据。第③说在四川水边居民的生活上是可能的,但沈括自己亦疑“养乌鬼”和禳乌蛮鬼有关(《闻见记》),可见鸬鹚别名的说法亦是一种推想而已。求其时代近、闻见确者无过第①说。《蔡宽夫诗话》引元稹《江陵诗》(?)云:“病赛乌称鬼,巫占瓦代龟。”元自注:“南人染病,则赛巫神。”《诗话》又说:“巴楚间常有杀人祭鬼者,(神)曰乌野七头神。然则‘乌鬼’乃所事之神也。”这是另一件事,和杜、元诗所说的不相干。可惜蔡还没有多找材料来证实他的说法。试查一下元稹诗集,发觉还有材料。如《大嘴乌》《听庾及之弹乌夜啼》《酬乐天〈东南行〉诗一百韵》《春分简明洞天作》(后一首《演繁露》已引),以《大嘴乌》为最详。诗说:“阳乌有二类,嘴白者名慈。其一嘴大者,攫搏性贪痴……音声甚嗗,潜通妖怪词……巫言此乌至,财产日丰宜。主人一心惑,引诱不知疲。转见乌来集,自言家转孳。……专听乌喜怒,信奉若神龟。群乌饱粱肉,毛羽色泽滋……”(后半言乌种种肆虐,不具引)
事乌之俗,似不限于巴楚。他地亦有。即元稹妻亦信乌。《听庾及之弹乌夜啼》说:“谪官诏下吏驱遣,身作囚拘妻在远。归来相见泪如珠,唯说闲宵长事乌。今君到舍是乌力,妆点乌盘邀女巫。”又《酬乐天〈东南行〉一百韵》说:“吠声沙市犬,争食墓林乌。犷俗诚堪惮,妖神甚可虞。”妖神,殆即乌鬼。诗当是与蔡宽夫所引同时作。至《简明洞天诗》所说:“乡味尤珍蛤,家神爱祠乌”,是元为越州刺史兼浙东观察使时作品,则浙东亦有此俗。
元说乌神,等于杜说乌鬼。称鬼称神,初无二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