辜鸿铭不轻易夸人,即便是对他将近20年的上司张之洞,他也并不完全认可。但他也不是瞧不起任何人,他就曾多次赞美慈禧太后。他有一篇在国外公开发表的论文的标题居然是《我们愿为君王去死,皇太后啊!》,这里的君王当然不是指光绪,而是指慈禧。不过,严格说起来,与其说辜鸿铭对慈禧的态度是赞美,不如说他是为她辩护。
辜鸿铭为慈禧辩护是为了什么?不是为了升官发财,因为在慈禧死后,他还在为她辩护。事实上,辜鸿铭在晚清政坛一直受到冷落,他曾抱怨自己18年没有涨过工资。他之为慈禧辩护,纯粹是为了维护中国的稳定和道统。
慈禧被世人指摘之处,主要集中在三个方面:人格卑鄙、能力低下、生活奢侈。辜鸿铭对此都曾逐条予以辩驳。辜的辩护固然可笑,其客观作用也如螳臂当车,但在慈禧已经被充分脸谱化100多年后,如果我们抛开先入为主的成见来看辜鸿铭的辩护理由,我们不能说这老头的辩护毫无道理。这世界并无坏到一无是处没有一丝优点的恶人,对慈禧,也当如此看。
慈禧主宰晚清政坛四五十年,其养子光绪没有当过一天真正的皇帝,其权力欲可见一斑。一个权力欲过度膨胀的人无疑是手段毒辣的。关于慈禧,一个流传甚广的故事证明着她的毒辣——光绪帝年纪轻轻,为什么不早不晚,就比慈禧早死一天呢?
辜鸿铭反对慈禧的权力欲来自卑鄙的野心。他认为,慈禧之所以不愿放弃权力,是由于儿皇帝没有治理国家的能力,这使她不得不紧握权力,她不放权是出于责任心,她不愿意看到祖宗留下来的权力遗产被她弄丢了。
辜鸿铭举了个例子来说明这一点。在中法战争爆发前夕,当听到法军的大炮袭击福州的消息后,在御前会议上,众多大臣群情激愤,都主张还击,但慈禧一直支持李鸿章不惜一切代价换取和平。慈禧对大臣们说:“皇帝长大成人和我死后,他要怎么干我管不着,但只要我还活着,我绝不许有人说,一个妇道人家抛弃了祖宗留给她代为看管的遗产。”辜鸿铭因此评论,按照中国的道德法律,一个妇人的本质责任,不是只为他丈夫活着,而是维护其家族的遗产和荣誉。
你可以说,辜鸿铭秉持的是“朕即国家”的反动教条,但你不能凭此推翻辜鸿铭所论证的慈禧的权力欲来自于其对爱新觉罗家的责任心的结论。
光绪是被慈禧毒死的吗?辜鸿铭认为根本不可能,他的理由是“我求助于普天之下所有的母亲!”这是一句转引自法国大革命时法国王后玛丽·安托万内特的话。当时玛丽王后也遭到了与慈禧曾遭到的一样的指控,面对指控,玛丽的回答就是上面那句话。按大白话说,就是“虎毒不食子”。
慈禧是不是一个对世界局势毫无了解,反对在中国进行现代化改革,也没有能力把国家带向富强的统治者呢?辜鸿铭认为不是。在他看来,在慈禧主政的近50年时间里,中国虽然一直处于内忧外患的境地,但并未崩溃,而是维持了基本的稳定,这就是慈禧执政能力的充分证明。
“皇太后能力的杰出之处,在于他不陶醉于自己的聪明,而是善于利用他人的能力。她胸怀博大,气量宽宏,心灵高尚。她绝不是那种‘君王的意志就是最高法律’意义上的独断专行者。在她统治期间,中国的政治并非一人独裁,而是以她为首的执政班子的共同治理。其精神,与其说是操纵控制,不如说是稳健、调节和激励。”“她避免了一切极端,明智并始终如一地坚持稳健和通权达变的执中之道。她既不排外也不亲外,既不反动也不进步。归根结蒂,我倒倾向于她向进步的一方有所倾斜。这一点,可以从各省高级官员的任何一种名单上推断出来。在选用官员方面,她因材器使。因此,像李鸿章、刘坤一、张之洞总督阁下与巡抚袁世凯这样的人,和帝国大臣徐桐、李秉衡、刚毅、赵舒翘这样的人,他们的政治观点和倾向截然相反,但都能人尽其才,各得其所。仅此一点,便表明她的统治是多么机智,心胸是多么宽广,用人行政是多么精明老练!”
在这里,辜鸿铭的评论或许有过誉之处,但一个明摆着的问题是:像李鸿章、张之洞这样的名臣为什么甘于受慈禧的领导,并在她的领导下推动中国的洋务运动?难道可以简单化地归结为这是因为中国传统士大夫的奴性深入骨髓所致吗?
最后说说慈禧的奢侈。传说中慈禧穷奢极欲,吃喝穿戴无不腐化透顶。但辜鸿铭认为慈禧是一个趣味高雅,真正具有艺术品味的人,这样的人是不会沉溺于吃喝穿戴的。辜鸿铭曾经进入过颐和园,见过慈禧的私人住所,品尝过慈禧吃的食品。他的结论是,慈禧甚至可以说是一个朴素生活的信徒。
慈禧的奢侈最突出的表现大概就是她挪用海军军费修建颐和园这件事了。但辜鸿铭的辩护是:“为了让其子民幸福,一个君王应该存活下去。我们还应记住,当已故皇太后开始花钱修建她的颐和园的时候,她已经努力工作赚回了它。她为把太平天国叛乱时中国的混乱和惨象,变成今天相对繁荣的局面,操劳了整整30年。在她将权柄移交给外甥光绪皇帝时,向她的人民、伟大的中华帝国的人民,提出想修建一个富丽堂皇的家,让她在那里度过余生,这难道是什么过分的要求吗?”
所有的历史都是被书写出来的,如果所有的书写者都持相同的立场,这种被书写的历史是不可信的。当然,如辜鸿铭般另类的历史书写者的书写就可信吗?当然也不完全是。但历史和历史人物都是复杂的,读史论人的前提是要承认历史的复杂性,否则以史为鉴不过是一句空话。
如果换一个人担任晚清最后一代“领导核心”,能比慈禧干得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