检索《尚书》，可发现在这部中国最古老的史籍中有许多关于鬼神与上帝的记载。如《尚书·虞书·舜典》云：正月吉日，舜受禅让于太庙，观察七斗，以设政事七件齐备。呈报“上帝”，祭祀天地四时，遥拜山川群神。人们“望于山川”，“遍于群神”，“群神”遨游于山川，其为“上帝”派往天地人间的使者，镇守山川平安，保护人群的福祉。[1]
在中国古代，雷电风火被认作“群神”的意志体现，或为“群神”的变幻分身，极可畏之处在其具足够的力量权能，可任意操控人们的命运。这时候人们崇拜的“群神”是自然神，或是山神，或是川神，或是雷电风火之神，抑或山川中的鱼龟蛇虫也具有神性。
“肆类于上帝，禋于六宗”，不仅有山川之“群神”，还有地位等级高于“群神”的“上帝”。上帝是“上天”、“天命”的别称，说明当时人们信仰体系发生层级与类别的区分。至高无上者为“上帝”，上帝只有一位，唯此独尊。上帝之下有“群神”，这个类别的神不在少数，所以称“群”。“上帝”与“群神”的关系是君王与群臣的关系，恰是人间政治结构中君臣关系在天际穹窿的光影折射，犹如舜未受禅让时与尧的关系。尧为帝，舜为臣。尧也称“帝尧”，他是人间的“上帝”，而“上帝”则为天上的“帝尧”。
《尚书·大禹谟》载：“三旬，苗民逆命。益赞于禹曰：‘惟德动天，无远弗届。满招损，谦受益，时乃天道。帝初于历山，往于田，日号泣于旻天，于父母，负罪引慝。祗载见瞽叟，夔夔斋栗，瞽亦允若。至諴感神，矧兹有苗。”
以上句子，“苗民逆命”称苗民违背神意，倒行逆施。“惟德动天”说的是只有道德才能感动神。“时乃天道”，这里的天道，也是神的代称。“至諴感神，矧兹有苗。”意即至诚之心已经感动神，更何况是有苗一族呢？
这里须问，以上诸神是自然神还是其他什么神，回答是：既是自然神"也是“祖先神”。尧舜禹时代也有把“神”作为对帝王的尊称，这样的神就不是自然神。如《尚书·大禹谟》载：正月初一禹“受命于神宗”，于尧庙接受天意委命，率百官行受命礼仪，就像当年舜受命于尧。“神宗”是尧庙。[2]由此启示我们，早在尧舜禹时代，中国信仰体系中，人们不仅祭天地，还祭祖先，天地为神，祖先也为神。“受命于神宗”，神宗为尧庙，既然为尧立宗庙，而庙名又称神宗，既然将接受禅让如此重大的典礼放在尧庙中举行，说明尧已被列入神道行列，被尊为神，成为祖先神的代表。
还要研究的是，祖先神崇拜与自然神崇拜在人们心中哪一个更重要？来看大禹的受命典礼，程序上共分四个步骤，第一是“受终于文祖”，就是祭拜祖先神，在神宗尧庙中祭拜文祖帝尧；第二步“璿玑玉衡，以齐七政”，遥拜七斗，以思国政；第三步“肆类于上帝，禋于六宗”。这“上帝”已经说过是自然神的上帝；第四部，“望于山川，遍于群神”祭拜作为自然神的山川群神。当时人们把祭先祖尧作为大禹受命典礼的首部开场，足见祖先神崇拜分量之重，地位之高。
由上可知，“上帝”和“群神”都是“自然神”，合称“天地神”。上帝为“天神”，“群神”即山川神，为“地神”。与“自然神”相应的还有“人间神”，在中国主要表现为祖先神。自然神崇拜的同时，祖先神崇拜盛行起来，并一直延续下去，形成中国特有的祭祀文化。“神不歆非类，民不祀非族”[3]神不享用非己所属的祭品，民不举行非我祖先的祭祀。
将中国祖先神崇拜与基督教、伊斯兰教、佛教等宗教比较，后者都不是祖先神崇拜，与日本神道教相比，神道教包含了祖先神崇拜与自然神崇拜，然而日本祖先神崇拜的对象是民族祖先即天皇祖神崇拜，而不像中国属家族神崇拜。在中国每逢岁末、清明、中元，人们举行祠祭、墓祭、家祭以祭祀祖先，以表达对祖先的缅怀，是中国信仰传统至今绵延长存的实证。
以上讨论的是尧舜禹时代有关“自然神”与“祖先神”的问题，那么人“创造”了“神”，人与神又是如何沟通的呢？首先是祭祀，祭祀对象分三类：天神、地祇、人鬼。祭天神称祀，祭地祇称祭，祭宗庙称享。天神地祇由天子祭。诸侯大夫可祭山川。士庶唯祭祖先和灶神。
查看《尚书》其中提到“八音克谐”、“神人以和”，即用音乐取悦天神，以求天神保佑人间平安。再有就是以龟筮占卜的方法，作人神的意志交流，询问凶吉，以定行止。《尚书·虞书·舜典》載：“命汝典乐，教胄子，直而温，宽而栗，刚而无虐，简而无傲。诗言志，歌永言，声依永，律和声。八音克谐，无相夺伦，神人以和。”[4]其意为：设立主管典乐的官职，用乐声引导青年，使其正直而温和，宽和而坚定，刚毅而非暴虐，清简而不怠慢。诗可以表达志向，也可以咏唱心言，歌声与吟咏相依，韵律与声调相和。八音协调，神人谐合。此言古人对音乐的重视，音乐能平静心境、陶冶情操，一旦八音协调，美声舒缓，则能达到天地沟通、“神人以和”的效果。“神人以和”，是讲神与人的关系：天神人间，和睦相处，日月晴丽，世道安康。
《尚书·虞书·大禹谟》云：“朕志先定，询谋佥同，鬼神其依，龟筮协从”。还说：帝曰：“禹！官占惟先蔽志，昆命于元龟。朕志先定，谋佥同，鬼神其依，龟筮协从，卜不习吉。”这是《尚书》所载舜与禹的一段对话。帝舜道：“禹！用占卜来决议一件事情，是因为心有疑难，而今我的意志早已坚定，而且征求大家的意见都没有反对的意思，如此决定鬼神必然依从，即使占卜也会大吉。占卜吉兆不会重复，可不用占卜。”鬼神在上古时代的地位与作用因此而定，凡有事难决，通过占卜，让鬼神作最后的裁决。
注释：
[1] 《尚书·虞书·舜典》：“正月上日，受终于文祖。在璿玑玉衡，以齐七政。肆类于上帝，禋于六宗，望于山川，遍于群神。”
[2] 《尚书·大禹谟》：“正月朔旦，受命于神宗，率百官若帝之初。”孔传：“神宗，文祖之宗庙。言神，尊之。”蔡沉《书集传》：“神宗，尧庙也。苏氏曰：‘尧之所从受天下者曰文祖，舜之所从受天下者曰神宗。受天下於人，必告於其人之所从受者。《礼》曰‘有虞氏禘黄帝而郊嚳，祖顓頊而宗尧’，则神宗为尧明矣。”
[3] 《左传·僖公十年》：“臣闻之，神不歆非类，民不祀非族。君祀无乃殄乎?且民何罪。失刑乏祀，君其图之。”
[4] 《尚书·虞书·舜典》。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