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矿机中学入职时,教导处张主任问我原来是教什么的。对于这个问题,我早有思想准备。
刚下乡回来,我本想自学理科,好去实现从小的科学家之梦。之所以想当科学家,一是因为他们的研究对象是大自然,比人类社会要简单得多;二是鉴于焚书坑儒到文化革命的教训,让人觉得离文科越远,就越安全。为此我找出二哥留下来的《高等数学》,打开以后才发现它就像天书一样。想找人请教,周围根本没人胜任。何况在那个时代,谁敢向别人“贩卖封资修的黑货”?无奈之下,我只好弃理学文,并把这种选择称为逼上梁山、落草为寇。
因为这个原因,再加上我在教干校进修过历史,所以我对张主任说,我是教历史的。但是他说:“咱们学校不缺历史老师,文史不分家,我看你就教语文吧,同时兼19班的班主任。”
当时正是大张旗鼓地搞教育革命、批判走回头路的时候,学校老师不是按学科分为教研组,而是按年级分成年级组。随后,教导处孙副主任把我领到年级组办公室,与各位老师见面,然后又与年级组长刘老师把我介绍给19班的全体同学。我们年级组也有一位姓智的老师,大家称他“小智”,于是我自然成了“大智”。大概因为是本家的缘故吧,小智悄悄对我说:“这个班有许多刺头,是全校最难管的一个班。”
这其实是一种“欺生”现象。也不知道是人类的恶习还是制度的罪过,反正在我的经历中,有过多次类似的遭遇。
上任之后,我为了整顿纪律,首先决定给全班学生重排座位。没想到这就像捅了马蜂窝一样,遭来学生们的反对。一位姓王的学生当场举手,质向我为什么要这样。另一个姓张的学生干脆用很难听的话骂了起来。骂完以后他摔门就走,还带走另外一位。对于这突然变故,我毫无思想准备,也不知该怎样应对。没出息的我只好向教导处反映情况,并表示这样的学生,我无论如何也不敢再教了。
人们都说大智若愚,然而我是愚不可及。
事情过后,王、张二人的父亲都上门道歉,王同学的道歉我接受了,张同学因为伤我太重,没有接受。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事后教导处也努力协调,想给他换一个班,但是却没人敢要。于是张同学和他的跟包——即上述“另外一位”,就退学了。这事放在今天,我似乎应该为耽误他们的学业负责;但是在那年头,不学习是社会常态,特别是对于一个子弟中学来说,无论学生还是家长,都想早一点离开学校,以便进厂顶替家长参加工作。张同学的父亲年事已高,也不知道这事有没有设计的可能。
事情过后,我以为从此再无交集、双方可以相安无事,没想到却留下无穷后患——张同学就住在学校对面,从那以后,他经常面对学校大声呼喊:“智老迷~~,智老迷~~!”
糟糕的是,没过多久,我又住进学校,于是每天傍晚到人们入睡,“智老迷~~智老迷~~”的喊声,便响彻夜空。
更糟糕的是,在我结婚以后,夫人下班回家,也会听到“智老迷家老婆~~,智老迷家老婆~~”的嚎叫。
去年,被御封为“反潮流革命小将”的黄帅去世;这让我想到,本人荣获智老迷称号,正是她大红大紫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