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为作者“春秋战国的战略地理研究系列”主题文章,试图总结春秋战争历史的进程及其影响,深入考察当时主要列国的兵要地理状况,揭示其所处的地理环境与其战略动态、发展前景的内在联系。鉴于篇幅较长,拆分为上中下三篇,此为第一篇。
军事活动总是在一定的时间和空间中进行的。春秋时期并非立体或多维的战争,都发生在地面和水上,因此,今天我们要总结春秋战争历史的进程及其影响,就有必要深入考察当时主要列国的兵要地理状况,揭示其所处的地理环境与其战略动态、发展前景的内在联系。
春秋初期见于《左传》等史籍记载的大小诸侯国大约有140余个,其中绝大多数面积狭窄、人口稀少,且往往有被称为夷狄的少数部族错杂散居其间。所谓“昔天子之地一圻,列国一同,自是以衰(衰,此处为递减的意思)”(《左传·襄公二十五年》),就反映了这一客观现实。在长期的兼并争霸战争中,它们先后为大中型国家所吞灭。终春秋之世,真正具有经济、政治、军事实力和影响的大中型国家,不过十多个而已。它们是周、晋、楚、齐、秦、鲁、宋、郑、吴、越、燕、曹、卫、陈、蔡、许等。我们分析论述春秋主要列国的兵要地理,当以这些国家为具体对象。
一,徒有其表的天下“共主”:周王室
自平王东迁洛邑后,周王室在名义上仍为天下的共主,在春秋初年,它尚拥有一定的实力,在某种程度上还能够起控制中原局面、调节诸侯关系的作用。这是与其拥有较大的疆域,地居天下之中,地理形势优越有直接的关系的:“西有虢,据桃林之险,通西京之道;南有申、吕,扼天下之膂,屏东南之固;而南阳肩背泽路,富甲天下; 轘辕伊阙,披山带河。地方虽小,亦足王也”(顾栋高《春秋大事年表》卷四)。大体而言,当时东周王室奄有方圆六百里地的统治区域,包括今河南省洛阳、原阳、济源、修武、孟县、温县、沁阳、武陟、巩县、嵩县、登封、新安、宜阳、孟津、汝阳、鲁山、临颍等地。
然而,好景不长,在当时的历史条件下,王室衰微乃是不可逆转的趋势,这也包括周王室在周围勃兴诸侯国的不断进逼、蚕食之下,统治地域逐渐萎缩,优越地理条件日益丧失的因素。对此,宋人吕祖谦在其《东莱博议》“卷三”中曾有概括的揭示和慨叹:“呜呼!周自平王捐岐、丰以封秦,既失国之半矣。以破裂不全之周,竞竞自保,犹虑难立。岂容复有所侵削耶?奈何子孙犹不知惜,今日割虎牢畀郑,明日削酒泉畀虢。文、武境土,岁朘月削。至襄王之时,邻于亡矣。又顿捐数邑于晋,是弃粮于陈、蔡之间,挥金于原、曾之室。果何以堪乎!”形象地显示了周王室战略地理环境日益恶化的必然归宿,这遂决定了“周固羸国”(《国语·周语下》)的地位。
二,当之无愧的龙头老大:晋国
晋国为武王子唐叔虞始封之国。其根据地在今山西省南部一带。春秋之初,晋国并非头等大国,郭偃称:“今晋国之方,偏侯也。其土又小,大国(指齐、秦等国)在侧,虽欲纵惑,未获专也”(《周语·晋语一》),就是明证。然而,由于“晋文侯于是乎定天子”(《国语·郑语》),晋国自春秋初年起便拥有了政治上的主动。至曲沃武公代晋自立,统一晋国,晋国便进入了新的发展阶段。历春秋之世,晋国先后灭亡周围诸多蕞尔小国,如唐、韩、耿、霍、魏、西虢、虞、邢、滑、沈、姒、蓐、黄、赵、雍,邘、翼等,又从周王室手中取得温、原、攒茅、焦、杨等要邑,并征服诸多戎狄部落,国势迅速增强。
到春秋中叶以后,晋已略有今山西省的大部分,河北省的西南部,河南省的西北端,陕西省的东端、兼及山东省的西端,纵横跨五省的境地,成为北部中原首屈一指的大国。这中间固有政治清明、外交成功、军力强大的因素在起作用,但也与兵要地理环境优越直接有关。从地理形势看,晋东有太行之险,南有王屋、崤函之固,西部跨越黄河而可依黄河、洛水为守,尽占中原北部河山之形胜。进可以攻,退可以守。故清人顾祖禹云:“周之衰也,晋得南阳,而霸业以成”(《读史方舆纪要》卷四十九)。
三,诸侯列强中的最大“另类”:楚国
楚国的始封君为熊绎,传言周成王时受封,都丹阳(今湖北秭归一带)。春秋初年,楚和晋国一样,其面积和实力均尚有限,所谓“若敖、蚡冒至于武、文,土不过同”(《左传·昭公二十三年》)。但楚国的兵要地理 环境也相对优越,加上其以蛮夷之国自居,不受周礼传统的束缚,故始终以兼并小国、争霸中原为立国发展的基本宗旨,“楚蚡冒于是乎启濮”(《国语·郑语》)。在春秋的大部分时间内,楚国一直建都于郢(今湖北江陵),此地居南北中枢,北据汉、沔,接襄汉之上游,襟带江湖,东连吴会,西通巴蜀,远接陕秦。且内阻山险,易守难攻。故顾祖禹引胡安国语:“荆渚,江右上流也。故楚子自秭归徙都,日以富强。近并穀郑,次及汉东,下收江黄,横行淮泗,遂兼吴、越,传六七百年而后止。此虽人谋,亦地势使然也”(《读史方舆纪要》卷七十八)。
可见,楚国就是凭藉着这一优越有利的兵要地理条件,致力于对外扩张,兼并小国,兵进中原,与晋国为首的中原列国同盟一争高低的。在三百余年中,它先后翦灭权、鄷、鄢、郧、绞、蓼、息、邓、申、吕、黄、江、巢、沈、舒蓼、舒庸、舒鸠、郕、唐、微、濮、许、杞、随等六十余个小国,使自己的疆域扩大到今湖北省的大部,河南省的南部,江西、安徽的一部,以及江苏的西端,陕西的南端,横跨七、八个省,一跃而成为春秋第一大国。
四,历经数百年而不坠的霸权:齐国
齐国为太公望姜尚始封之国,都营丘(今山东临淄东北)。后又先后定都薄姑(今山东博兴东南)、临淄。自西周以来,齐一直是雄踞东方的大国。进入春秋以后,齐国的国力有增无减。早在春秋初年,就形成了“庄、僖小伯”的强盛局面。至齐桓公统治期间,更在管仲的辅佐下,“尊王攘夷”,成就一代霸业。齐桓公卒后,齐国虽丧失了霸主的地位,但仍不失为东方头号强国的规模。
齐国战略地理环境比较有利。它地奄今山东省的大部分地区,东负大海,南以泰山山脉与鲁国为界,西及今山东与河南、河北交界之处,北倚黄河与北燕诸国相峙。地域东西长而南北狭,方圆约六、七百里。从兵要地理角度分析,齐处于中原争战之地的边缘,既可进而西向角逐霸主地位,亦可退而固守山川形势,自成格局。对此古人曾有充分的论述:“济清河浊,足以为限;长城巨防,足以为塞”(《读史方舆纪要》卷三十),“齐负海岱,阻河济,南近楚,虽数十万之师,未可岁月破也”(同上),“齐东有琅邪、即墨之饶,南有泰山之固,西有浊河之限,北有勃海之利,地方二千里,持戟百万,悬隔千里之外”(同上)。同时,齐国执行比较正确的争霸治国的方针,发展农业,亟通工商,增强军力,并拥有相当丰富的战略资源。因此在春秋期间压住泰山以南的主要对手鲁国,吞并周围纪、成、谭、遂、障、阳、莱、介、牟、任、薛、郭、项、夷州等十四个小国,与晋、楚、秦合称为四大强国。
但是,由于齐拥有“悬隔千里之外”的兵要地理环境,亦影响了其实施主动进攻的战略方针,而其实齐国兵要地理的重要特点之一,是“以自守则易弱而亡,以攻人则足以自强而集事”(《读史方舆纪要·山东方舆纪要序》)。这也是为春秋历史进程本身所证明了的,“齐桓公南征北伐,用霸诸侯;孝公以后,齐仅为自守之国。是以终春秋之世,累代听命于晋,几夷于鲁、卫”(同上)。
五,称雄西北的一方霸主:秦国
秦始祖非子,受封于秦(今甘肃清水东北),本是周室的附庸小国。至襄公时,因勤王有功,周平王赐以岐西之地,秦始得列为诸侯。此后,经历代国君的苦心经营,秦国迅速崛起于西方,成为春秋时期屈指可数的大国之一。当时秦定都于雍(今陕西凤翔),并以此为中心,向四边蚕食扩张,大约占有今陕西省中部及甘肃省东南一带地,即东距黄河桃林、崤函之塞,南接秦岭,西依陇山,北或抵平凉、泾川附近。
为了确立自己的霸权,对中原局势施加更大的影响,秦的主要战略目标是东进,而其所处的兵要地理环境则为此提供了一定的帮助。所谓“陕西据天下之上游,制天下之命者也,是故以陕西而发难,虽微必大,虽弱必强”(《读史方舆纪要·陕西方舆纪要序》),说的就是这层意思。然而,对秦国来说相当不利的是,当其崛起之际,正值东方近邻晋国国势强盛,号令中原之时。其东向发展势头为晋国所阻扼,虽多年兵戎相见,进行激烈的控制与反控制的斗争,但终因国力不逮而基本趋于下风,未能从根本上扭转被动局面。而其南下发展,又直接同楚国发生利害冲突,也无法实现目的。在这种情况下,秦国统治者遂根据自己的兵要地理条件,致力于向西经营,开拓疆域,巩固根基,平定汧渭之地,吞并召、芮、毛、毕、彭、鄷 、密、彤、郇、杜、亳、梁等十余国,并进而攻灭周围不少戎狄少数部落,“灭国十二,拓地千里,遂霸西戎”(《史记》卷五《秦本纪》)。为秦国日后的进一步发展奠定了坚实的基础。(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