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京大学中文系,1978年来,古典文学的中兴,依托三位先生:程千帆、卞孝萱、周勋初。笔者已经访求《程千帆全集》和《周勋初文集》,准备购置《卞孝萱文集》,这样南大三先生的文集,就齐备了。只是希望,店家能够在现有的基础上,为读者着想,把价位再往下降一些。
卞孝萱先生实在是当代学术地图中的王勉,尽管生于扬州的大族,但,出生两个月,人到中年的父亲,遽归道山。大字不识的卞母,一边含辛茹苦带孩子,一边向邻居学字,每天四字,学会之后,在家中教会儿子,堪称当代的孟母。卞母的事迹,感动了柳亚子、陈寅恪等多位文人学者,纷纷给卞孝萱题字绘画。
卞氏十分孝顺,在母亲的感召下,从立信会计学校毕业之后,白天在银行工作,晚上苦读不辍,建构了独特且坚实的学问。
这位读书种子,由于在辛亥革命和民国人物碑传的搜集和研究方面,有着独到的贡献,被金毓黻先生相中,推荐给史学巨子范文澜。卞孝萱在范先生二层小楼居住的那段日子,体会到老先生“板凳须坐十年冷,文章不写半字空”的风范,老先生谆谆告诫后生,学问必须“专通坚虚”。这里的“专”,是指不能泛滥无归,要有所侧重;“通”,与“专”是相对的,除了自己的侧重,还要博览群书,具有通识;“坚”,是指做学问的决心要大,信心要足,没有坚定的信心,则有可能半途而废。“虚”是说,要虚心学习,而不能自我膨胀。老辈范文澜的点拨和教诲,令卞孝萱受用不尽。
1971年,中央文史馆馆长章士钊老先生,兴会无前,发愿完成《柳文指要》。卞孝萱在图书馆看书的时候,与柳先生的秘书王益知相识,王氏向章士钊老先生提起卞孝萱,由于早岁资助毛润之的慈善之举,使得曾被部下鲁迅告上法庭的老虎总长,得以在新朝受到礼遇。老先生指名要卞孝萱帮助校对文稿,这样,卞氏得以住进史家胡同51号院,襄助章士钊老先生著述。
“文革”到处在破四旧,空气中硝烟弥漫。但是,在红卫兵看来,十足的“反动老文人”——章士钊,却在“文革”岁月,出版了文言版本的《柳文指要》。这是一件很有趣的事情,令人费猜疑。章士钊,特别给周公去信,表扬卞孝萱,在撰述《柳文指要》过程中的踏实努力。
卞孝萱在史家胡同51号院,章士钊四合院,居住的时间,虽然不算太长,但是,受益不尽。由于卞孝萱帮助范文澜先生修订《中国通史简编》时,重点是唐代史实,萌生了侧重于中晚唐研究的念头;这次帮助章老先生校对《柳文指要》,卞孝萱围绕着柳宗元,自然下了一番苦功夫。
顺便说一句,章士钊老先生的《柳文指要》刊布后,出版社送给老先生样书一百部。老先生送给毛润之、周恩来等政要之外,还给学术界送书。老先生并不认识启功,但是,启功的书画造诣和学术研究的名气,已经传到老先生那里。馈赠给启功的那部,就是经卞孝萱之手送达的。据说,老先生还把这部书送给了才子乔冠华,加速了女儿章含之与乔老爷的恋情。如此宝贵的典籍,居然成为独具特色的定情之物,以后的人们,恐怕,就不大好理解了。
卞孝萱两度帮助文化老人编书的经历,这在民国以前的历史中,不胜枚举;而居然出现在不可思议的毛泽东时代,可见,即使在意识形态席卷一切的时代,真正的读书种子,依然具有底线的生存空间。卞孝萱跟着两位老辈编书,无异于读了两个博士学位。
1984年,卞孝萱来到南京大学中文系,受到匡亚明校长的器重,开始襄助匡亚明校长编辑规模宏大的——中国思想家评传丛书。到处打杂的卞孝萱先生,终于在六朝古都,安营扎寨,设馆授徒。卞先生,喜欢在家中,与学友们切磋学问,实在大有来头。程千帆先生的弟子,整理出一本《书绅杂录》;周勋初先生的马来西亚弟子余历雄整理出《师门问学记》;期待卞先生的弟子,也整理出一本问学记,不仅,能让我辈得以窥见先生的音容笑貌,而且,进一步,体悟师生辩难切磋的意境和神韵。
卞孝萱,一位原本,没有机会识字的人,由于伟大而深沉的母爱,艰苦卓绝的努力,三位大人物的器重,终于成长为著名学者。回顾平生,卞先生不禁感慨:自学,在自得其乐的同时,也走了很长的弯路。不管是在银行还是民主建国会,都没有阻止先生读书的志趣,洋溢着纯正的书生本色,确实令人感佩;至于由于多方面的兴趣,进行了广泛的阅读和思考,有什么弯路可言呢?
晚岁的卞先生满头银发,神采奕奕,精神矍铄,讲课声如洪钟,中气十足,充满着生命和学术的激情,长寿是必然的。大家对卞先生身体,一向具有信心,所以,先生遽然离世之时,公子卞岐经过长途跋涉,刚刚来到彼得堡,参加文化交流,得此噩耗,悲痛之情,可以想见。
卞孝萱先生2009年9月5日去世之后,凤凰出版社,启动出版文集的工作。2010年9月,先生去世一周年之际,疏朗大气、印制精美的七卷本《卞孝萱文集》,出版发行。值得一说的是,卞孝萱先生的公子卞岐,不仅作为《卞孝萱文集》编委会成员,搜集整理老父的文稿,而且还担任该书的责任编辑,谱写了一曲文坛佳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