羽之野:《红楼梦》感知空间(第三十四辑)

选择字号:   本文共阅读 4040 次 更新时间:2016-07-25 12: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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羽之野:《红楼梦》感知空间(第三十四辑)


——“情种”再次想到死——生活情人背叛/理想情人遥遥


(情中情因情感妹妹/错中错以错劝哥哥)



1

记得,一本写“中国志愿军战浮”的书里有过这样的话:

中国人一是“打”出来的,二是“跪”出来的。

且都是自己打自己,自己跪自己——这结论,很悲哀。

老子打儿子更属天经地仪。旧话有“棍头出孝子/恩养无义儿”。

可不,现代家庭对独生子女的溺爱,几家有好果子?

且有出息的,远远飞走;没出息的,赖在炕头啃老——都蛮闹心的。



2

按说,一个男孩子悖逆父教,挨了顿暴打;虽有误会,也不必甚惊大怪。

——贾宝玉自己似乎就这样想的。读众又何必惦念着,说三道四。

我就听到不少人说,包括几位我蛮欣赏的朋友,都说“他爹早该捶他一顿了”。

——这种庸众之说,让我没法不予以谅解。

但红学家口里口外的幸灾乐祸,我就不能宽谅了。

譬如,蔡义江先生这样说“宝玉和薛蟠、云儿等一批淫滥无耻之徒在一起鬼混,是为后文流言外传,‘不肖种种大承笞挞’立据,也是为贾家最终被敌对势力抓住‘箕裘颓堕’的把柄”※。按蔡先生逻辑,岂不是“宝玉挨打”“贾家被抄”都是宝玉跟“一群淫滥无耻之徒”引发的。而贾宝玉此番挨毒打岂不千正万确。

——这种对宝玉的“通灵”叛逆以及对红楼艺术的无知,我也“目瞪口歪”。


※    见蔡义江《红楼梦诗词曲赋评注》176~177页。



3

宝玉挨打。宝钗送来药,又哭了——再次让宝玉观之而动情感。

——这,好像是宝玉对宝钗的第三次动情吧。

随即“情种”想:我便一时死了,得他(她)们如此……也无足叹惜。

——这,无疑是“情种”的忘我、“情种”的生命观、百分百的“情种情怀”。

是的,有谁能为“心中念情”而宁愿去死呢?

——凡人做不到。那怕只是这么想一想。

说来,这世上怕只有“三毛”女士,能做得到。

所以,真正的“情种”人世间极少。红楼“二玉”是真“情种”。



4

不少学生,尤其女生,常带点不好意思地问我。

——羽老师,什么叫“情种情怀”?您总提这个词。

我往往一时语塞,不知道该从哪儿说起……



5

别看我们常把“生命”二字挂嘴边,其实生命之于人类总是个谜。

虽然这谜不断被破解,且“她”也代代思新、无穷魄力。

也正因为如此,“死亡”对于人生就更具探索价值。

——弗洛伊德称之“死本能(death insindo)”

——大家已知,贾宝玉是位很小就能思索死亡的通“灵”者。

现实中的人们,几乎不可能想这些,或较少有人如是想。因为“生与欲”是生命的动力,即人类的生本能;且大多是一种群体性盲目乐生,即便面对死亡思索死亡者。

大多数人追求的是:

1-可否“长命百岁”——或求仙或炼丹或养生锻炼,以期长生乃至进天堂。2-当人们渐知“长生”“天堂”是虚妄,就形成现实生存追求的三级分化:其一,追求“儿孙满堂”(藉以延续生命)寿终正寝(无病无灾活到极限);其二,“穷奢极欲”(放大或饱和肉体生命的浅层需要——俗称“活一天算一天”——吃喝玩乐)。其三,向往“忠臣节妇”,现代称“理想境界”,留取丹心照汗青。这类人在皇道统文化里被推崇为“重如泰山”之死,但这颇有些人性异化的味道。

如果说有第四类,便是“情种情怀”的“向死而生”吧。

——即以对异性的大爱、以审美作为自己生命宗旨者。

——这些人大多是具大智慧的文学家、艺术家,及哲人们。

据说张学良先生有句话“平生无憾事/唯一爱女人”;或许也算这样的情怀?当然,我还无法确准我这位风流加困顿一生的老乡,是追求肉欲还是皈依灵魂?

这里,曹氏正是在这大背景中凸显“情种”宝玉那看似慵懒无为、不上劲、另类的生命追求。用西方哲学度之,该是从笛卡尔、胡塞尔、到海德格尔研究的“我思固我在”或“此在与迷失于‘常人’的共在”,及中国古老的“忧死乐生”的探求。

——而雪芹大师的这种“情种人生”的探求,是在这些哲思之上的人文探求。



6

下面,宝钗、袭人、宝玉三人的谈话——看似白描淡写,实则内蕴丰厚;是不能不细加品味的。这里有每个人的个性发展、心理活动,及对应的趣味;此小说妙处。

——希望年轻的红迷朋友们,不要随意翻过。



7

宝玉昏昏默默,只见蒋玉函走了进来,诉说忠顺府拿他之事,又见金钏儿进来哭说为他投井之情。宝玉半梦半醒,都不在意——这49字,本属情节过度。

然而,这49字极能体现人的精神领域之复杂。

因为越是这“半睡半醒”“不在意”时,越是人的潜意识在不受前意识(理性)掌控,放松地溜进前意识里的时候。这是弗洛伊德《梦的解析》之精髓。用弗氏的话说“‘愿望’……以另一种改装的形式表达之”※1。看,宝玉这时先是“只见蒋玉函走了进来”——这在通常解释里是一种幻觉;可弗氏的潜意识说里这是一种“愿望”。

——什么“愿望”?

具体说,是“宝玉不希望朋友琪官被忠顺王拿住”;至于“改装的形式表达”是蒋还能走到他面前来向他“诉说”。而宝玉这一“愿望”来源是因为他内愧——自觉对不起朋友,不该把他藏身处告诉那忠顺府的“长府官”——这说明宝玉的潜意识里已经在为自己没顶住压力,出卖了朋友,十分懊恼。这种懊恼他是不愿多去想的,早超越他被父亲毒打的皮肉之苦,只要一想就想抽自己耳光——于是,这种懊恼的意绪就被压缩在潜意识里。而这种意绪又被“转移”“凝缩”“改变”成另一种样式,正好在他“半睡半醒”“不在意”时,跑了出来,变成“蒋的言行”。

这一切,完全符合弗氏“梦的解析”——“愿望”的“转移”“凝缩”“改装”※2。


※1    参见弗洛伊德《梦的解析》(中国民间出版社1986-5第一版)第74、75 页。

※2    参见弗洛伊德《梦的解析》(中国民间出版社1986-5第一版)第90页。



8

更妙的是,林黛玉正在这“半睡半醒”“不在意”之时,真实地出现了。

而接下两位“通灵”者的对话,更妙——所谓的“错中错”:

黛玉哭着说——“你从此可都改了吧”——该说这话是半违心的(免分析)。

宝玉却长叹说——“你放心,别说这样的话(显然他知道黛玉话是违心的),我便为这些人死了,也是情愿的(这正是刚才在宝钗面前宝玉想说而没说的话)”。

——想想看,宝玉的“这些人”都是指谁呢?

——而且,这才是两位“通灵”者的神仙般情人的对话。

这一笔,既有两位对话者的灵性所在,也是曹氏创作的灵性所在,更是大师级的文学家笔墨——至于一般读众较难体悟,属正常,须再读读红楼文本和我的文章。

——我这类话,是对那些“编剧”“导演”“红学大家”们说的。



9

其实,上述情节也是此回“错中错以错劝哥哥”的第一层意思。




10


这里,忽然出现个“郑好时媳妇”。

可后文,好像没有这一对夫妻的故事……

那么,这“正(郑)好时”的喻意指向是什么呢?

——我留给读者朋友作判断。



11

接下的情节安排,更属平常中显出不同凡响。

——这里请大家先记好。

王夫人派人到怡红院传话只是说“太太叫一个跟二爷的人”;而花袭人主动地自己前往了——这一细节,该是发自花袭人“期待日久”“抓准机会”的潜意识使动的。

谨此,谁敢说花袭人是个简单人物。



12

接下,是主仆二人的第一轮对话。

王夫人:“你不管叫个谁也罢了,又丢下他(宝玉)来了”——这说明王夫人此时并无更多目的,只是想知道眼下儿子病状。而袭人回答却有“引而不发”,潜函“表现”之功能。她先说:宝玉此时际如何安好,身边人蛮多;让太太放心。但接下来说的话就很见心理功夫了:“恐怕太太有什么话吩咐,打发他们来,一时听不明白,倒耽误了事”——这话听来也平常,却很具“诱发”功效的。

1-表明自己里里外外分得清,为主子做事十分精细尽责,滴水不漏。2-暗含让主子放心——有什么吩咐,您只管讲。且此二目完全融成一体,传递给王夫人。

再接下,是真正琐碎之事;酸梅汤啦,玫瑰露啦。

这里,还有两种截然不同的可能性分析:

1-王夫人愚钝,一时没想起什么事;2-也可能是她老谋深算,没到时候话不出口。等到袭人正要走,王夫人又叫住她“我想起一句话来问你”;恰“房内无人”。

——这样接下来,才给了花袭人“表白表现自己”“出卖宝玉”“破坏宝黛爱情”和“有可能说晴雯坏话”的机会。前后是这样的。王夫人先问“环儿”是否对老爷说啥啦?袭人立即回复“没听见这话”——这一是她聪明,不敢(也不想)涉及到贾家大事务中去;二是她摸清了夫人偏子之心,想说下面的她认为重要的事情。

果然,她明白说出“二爷霸占戏子”的话——这纯属袭人处心积虑的夸大其辞。

接着,她又迫不及待说“我今天大胆在太太面前说句不知好歹的话。论理……”——她稍做调整或缓冲。接着才说出她最想说的一句话“我们二爷也得老爷教训教训。若老爷再不教训,不知将来做出什么事来”——首先,这“论理”二字已属下人对主子的浪言。接着是“得老爷教训教训”的肯定语——已经很过分。再后来是“若老爷再不教训,不知将来做出什么事来”——这简直是危言耸听,一声紧似一声。而这些话,无疑在她心里憋闷很久,属不吐不快。

——重要的,这也说明她已把“王夫人”研究得很透澈;敢愒一愒她。

——反思之。譬如,她这话若说给贾母听,其效果可能完全相反。

——诚然,这还仅是前铺垫,后面她将有更恶毒的言语从秀口迸出。



13

对花袭人说“二爷霸占戏子”的话,其实该多分析几句。

她花袭人可谓“宝二爷”身边最亲近的人啦;一定程度她该比林黛玉更“懂宝玉”才对,即便她不懂得“情种”的深层情致,难得还不了解宝玉的为人习性嘛。她何以能说出这“霸占”二字?她在蒋玉函一事上完全可以为贾宝玉做点辨解才对。怎么出口倒是“霸占”?这跟贾环说“宝玉强奸金钏”口吻,有什么两样?

——这只能说明她是要藉此在王夫人面前夸大宝玉的过失,让王重视她的话与建议,使“宝二爷”摆脱大观园理想国和姐妹们,能更多地跟她花袭人在一处……

我认为,用“歹毒”二字形容花袭人,也决不过分。

这不能不让人联想,此时此刻,她心变得很坏。她心理郁积对宝玉的怨气(如第21回)是蛮大的。且包括她对“黛钗湘”与宝玉之情感的妒忌心之重。

——由此种种亦可推测出,“晴雯被逐”绝对是她陷害的,没第二种可能。



14

当然,越是实质性的凛冽话语,言者往往会剔去芒剌和缓出口。

接下,先是自以为聪明的王夫人惊讶于袭人的“直言”,念“弥陀佛”;并像找到知音,尽情表白起自己50岁老女人的心里苦楚。袭人自然要赔些泪水的。

接着,袭人又趁机讲自己服侍宝二爷的苦心和为难,含而不露地引主子询问她。

王夫人果然上当,心疼而慷慨地说“我的儿!你只管说”——这样,袭人才最终把她想要说的话、想要达到的目的徐缓吐出——让“情种”宝玉搬出大观园。

诚然,这样的话是须要有理有节有根有据地后续解释的。

她先说“太太别多心”“这不过是我的小见识”;又说“二爷也大了,里头的姑娘们也大了”“到底是男女有别”“日夜一处,起坐不方便,由不得让人悬心”;又说“世上多少没头脑的事,多半是因为无心做出的”“那些小人的嘴有什么避讳”“心不顺,就编的连畜生不如”“二爷一生的声名品行,岂不完了”;又说“近来我为这事日夜悬心,又不好与人说,惟有灯知道”——听,尽表其诚。

王夫人果然上当,表示“我就把他(宝玉)交给你了”——情种落进黑豆地。



15

多年来,我们从文学、戏剧及现实中,知道多桩阴谋的策划,以及对历史的改变——王莽长期伪装图谋篡汉;阿伊古挑拨致死苔丝狄梦娜和奥塞罗;秦桧夫妻陷害忠良的东窗事;麦克白弑君谋政的幽曲心理……哪一件不是“大人物的小心理”。

而如花袭人这样的、似乎毫无歪心邪念、一心只想为小主人好的“阳谋”,还没听说过。简直是你想给她戴上“阴谋”桂冠,都难;乃至不忍心、不好意思。

然而,偌大的红楼悲剧就是从这明确开始的……我们无法无视其事。花袭人每句话都极近情理,见心的。我除了用“俗”与“梦”“灵”辩说之,也无他话。



16

我常想,袭人的“二爷也得老爷教训教训”的话,该让贾宝玉先生亲耳听听。

——可惜,小说是艺术,是不可以意气用事地探笔研墨的。

只能用“堪羡优伶有福/谁知公子无缘”之冷静或以“一床破席”幽默暗示。



17

该说,在红楼中最有可能把贾宝玉从“情种人生”拉回到“仕途人生”的人,当有三位——贾政、花袭人、薛宝钗。袭人的作用其实比宝钗,甚至比贾政要“大”得多,且有闲急搭配的具体时机。贾宝玉对父亲畏惧,但畏惧只能助长潜在的更大悖离;宝玉对宝钗一直有隔阂或叫“戒备”——因他身边总有黛玉参照;惟独对袭人,他一直没当回事——从不设防(直到晴雯死后)——而正是这“不设防”才更可能在心里起作用,且对其各种明暗的潜滞行为也就视而不见。

更重要的,由于宝玉对她的阴险之不觉,也影响黛玉的灵悟——自以为一句“嫂子”能讨她好——好在宝玉受“情种人生”招唤,行之甚远,压力中其志弥坚。

该说,这方面薛宝钗的聪明很到位,她很早就觉知“别看错了这个丫头”※。


※    见《红楼梦》第21回。



18

说来,花袭人对王夫人这番话远比贾政委的板子厉害得多。

从后果看,它最终导致“宝黛爱情”破灭,最终促使“母系大同盟”结成——也就是蒋和森先生称之的“以利害关系为最大内容的母爱”※1。最终,使红楼悲剧发生。贾政委的板子,只是帮倒忙——让“母系大同盟”反感,认为这么干行不通。而袭人对王夫人的这番话,却让“母系大同盟”觉醒,为其提供有力的炮弹。因此,花袭人可称之“母系集团军”的独立先锋官。

——其实,这也正是刘再复先生所强调的“共同犯罪”※2之一角。

因此,我们可以说花袭人的这番话对宝玉对黛玉的伤害,是无可估量的。


※1   见蒋和森《宝玉被打析》。

※2   见刘再复《论“红楼梦”的忏悔意识》。



19

林黛玉是大观园首席诗人;但她的爱情诗不多,写得又极隐讳。

——这是红楼现实与她的红楼身份决定的。

从汉代起,有写少妇“闺怨”“思夫”的诗,却无大家闺秀写情诗的。

于是,貌似维系正统的雪芹大师只好另辟蹊径——搞隐讳爱情诗。其中有灯谜诗〈更香〉(第22回)本回的三首〈题帕〉诗,还有第45回的〈秋窗风雨辞〉。

那么,让我们来感觉一下这〈题帕〉三绝句——


眼空蓄泪泪空垂/暗洒闲抛却为谁/尺幅鲛鮹劳解赠/叫人焉得不伤悲

抛珠滚玉只偷潸/镇日无心镇日闲/枕上袖边难拂拭/任他点点与斑斑

彩线难收面上珠/湘江旧迹已模糊/窗前亦有千竿竹/不识香痕渍也无


黛玉这三首以“泪”为诗料的七言诗,其实是三首情诗;写一种无望、无助、无奈又刻骨铭心的思念之情。说来,黛玉小姐真正有关“爱的思念之情”除了用眼泪、用反常的“吵闹”来表现,剩下的也就只能用诗来表达。不然,有什么办法?

——妙笔生花的曹大师,怕也仅能如此。何况这样写,才更具红楼艺术性。

读黛玉小姐的这三首“咏泪”的情诗,我感慨多多。

感慨后,我生出一种想法——如果将这三诗确解一番,肯定会破坏诗情诗意。

——于是,我写下了这段并无多少自信的文字:

这泪,是一种极其悲痛而又无处倾诉的心灵结晶;这泪,是与周遭不相关的,但对于自我却是决然不能回避的失落;这泪,是在欲求无助中无奈的流连;这泪,是对前景展望而无获的孤自的扪心之疼;这泪,对于林小姐或该算一种慰藉与甘甜吧,虽然是“空蓄”“空垂”却能依傍着她独特的人生之思,结伴而行;这泪,对于林小姐或许算一个伴侣和朋友,因为“她”能在“镇日无心镇日闲”中,透视出她人生宿求;这泪,是无法用常人情怀等量思之的,“她”能让湘妃洒在竹林中的“香痕”,笑临晨风,烁亮晨光。

这泪,也许是对生命的叹惋,可“她”决不是对生命辜负,而是升华。

这泪,是所有水质液态物中第一可珍贵的,因为“她”是灵魂结晶;而黛玉灵魂之可贵在于她能用自已泪水一点一滴地洗濯着那“蒙尘之宝玉”使其洁使其美。相比,那薛宝钗何其功利而无聊,只想用“金线丝绦”把“情种”套牢在肉身……



20

人常说,黛玉“以泪洗面”,可李劼先生颇有创意地说黛玉“以泪洗石”※;我以为这一字之改,是对红楼理解的升华。因为,黛玉的眼泪时时都在“清洗”着宝玉心灵——使其不“蒙尘”。对红楼有较深理解的人该知道,宝玉何以数次“痴颠”?皆因“粉渍污宝光”(第25回)“时乖玉不光”(第8回)——尘世对于这个天生纯真、灵秀、高杰的男孩时时浸染、乃至戕害,尽管他通“灵”也难逃此劫。黛玉之泪滴水濯瑕,无声荡垢,使那“宝玉”永存“通灵”之异采。

其实,黛玉之泪洗濯的岂止宝玉一人,“她”洗涤着所有读众的心灵和眼睛。


※    见李劼《论红楼梦》第8章第177页。



21

我的朋友子良先生曾这样理解:

有关“命运”还须深理解——这“命运”既是人生大课题也是民族大课题——是最具哲学意义或说阅读意义的。就是说,这命运在红楼“俗”层面上,即悲剧层面,是此书要叙述的根本。然而,这“悲剧”在“梦”的层面上,又无甚意义。人在生活中一觉醒来变成甲虫是痛苦的、是通向死亡之路※;可在“梦”中变成蝴蝶却是一种乐趣,是羽化登仙,让人慕往。至于在“灵”的层面,石(实)成玉(欲),可“补天”,创新世纪。总比一副“臭皮囊”的人形,强多了。

也正如,林小姐在人间有泣痛苦的相思泪,而在灵界是仙草洒满朝露的姣美。

——且不知,子良先生的这种理解是否对头?是否能让曹大师满意。


※    见卡夫卡《变形记》。



22

本回最后写到“梨(离)香(或‘乡’)院”里,薛家三口的“吵闹”。

写妹妹先怨哥哥做事“不妨头”;哥哥急了,耍横要去“打死宝玉”。妹妹又和缓下来劝他,可妈妈和妹妹矛头仍指向他。这回,他一语道破妹妹的心事——“我早知道你的心了。从先妈妈和我说,你这金要拣有玉的才配,你留了心,见宝玉有那劳什子,你自然如今行动护着他”——薛宝钗一听气怔了。哭了起来……

——这是曹大师又一次使用傻子“说实话”,戳破宝钗心底事。



23

其实,上述情节里也有“错中错以错劝哥哥”的意思。

那么,这“以错劝哥哥”到底是指前面“黛玉劝宝玉”还是指“宝钗劝薛蟠”呢?

——因为这里藏着个不算复杂的“雪芹技巧”。让朋友们作判断。




24

我对许叶芬先生的《红楼梦辨》里说的薛姨妈“为妞妞造锁”之事,判断不确。

但薛姨妈这老女人一心想把女儿推给贾家——作“宝二奶”,是学界共识。

宝钗本人,也积极配合。更主要的,她或许是被黛玉剌激的,也真的爱上表弟。

其实,我们不妨沿许先生的思路继续往下想想——说宝钗的金锁上的字是“癞头和尚送的,他说必须錾在金器上”(第8回莺儿语)和第34回薛蟠对妹妹说“妈妈和我说,你这金要拣有玉的才可配”。说来,这些话都是薛家人一面之辞,且推溯起来又极有可能都是薛母一人之语——这样看,许叶芬的定论是没错的。

然而从另一角度看,整个红楼文本“癞僧跛道”本来就是上达“灵”界下至人间的“联络员”,他们给每人带来宿缘,并非专为某一人。所以,薛家的话又很可信。

——这样一左一右的思路,就又回到我的“或然判断”上来了。

应该说,这种既如神趾设定又像人为结果,恰是曹氏欲达的艺术目的。



25

尼采这位杀死上帝的狂人说:

“一切价值的重估——

“这是我关于人类最高自省行为的公式,它已经变成我的血肉和天才”※。


※    见尼采《看哪,这人》第3卷第365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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