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歌舞团院内。,
有人跟卢启光和吉玛打招呼、道辛苦、握手。
人们看着卢与吉领着的四个孩子(其中苏亚拉还搀扶着头上裹着围巾的格曰乐)。他们肩扛着、怀抱着一些脏兮兮的行李、包袱,还有那把马头琴……
苏亚拉和他的小伙伴们也欣然、疑惑地看着周遭的人和环境。
大院里的人,有远有近,大多观望,大有看西洋景的感觉。
人群中,有三位显出众者:
映荷(女、17岁、演员、人很洋气)、鹤舞(女、17岁、演员、人很端庄)、小雅(17岁、女、演员、人蛮精灵)。
映荷问鹤舞——这卢老师领来的,都是些什么人啊?
鹤舞——应该是新招来的学员吧。
映荷不无尖刻地——我还以为是逃荒的难民呐。
鹤舞——谁能跟你比?你这金陵来的大小姐,进团时那气派,就像《红楼梦》里的王熙凤出场。他们是从草原来的,是山里娃。
映荷——他们?这副叫花子像,也来搞文艺?
鹤不无嘲讽地——你快站远点吧,小心他们身上的羊膻味。把你给熏晕喽。
一边的小雅嘻笑着帮腔——小心!他们个个身上都有虱子,能飞过来,咬你一身包的。
顿时,映荷真的觉得浑身痒痒起来,连连避瘟似的后退,走了。
鹤舞回身对映荷笑着——没那么严重吧?
她走上前,想去帮苏伦嘎拿东西。
小雅斜映荷一眼,没动,继续冷眼旁观。
鹤舞一边去拿苏伦嘎肩上的行李,一边指着被搀扶着的格日乐问——她怎么啦?生病了吗?
苏伦嘎哪顾上答鹤舞的话。他正抱着自己的东西不撒手。还用蒙语说了句什么不客气的话。
鹤舞听不懂,又不好再跟对方挣抢行李。
一边的吉玛用蒙语对苏伦嘎——这是大家在欢迊你们。
苏伦嘎这才疑疑惑惑地撒开手。
一直站得稍远些的穆杰(男、壮族、24岁、提琴手、来自南方某音乐学府),手里拿着一把扫把,也驻足观望着。
他脸上有几分欣然;尤其盯住了小苏亚拉手中的马头琴。
可他很快就沉入一种木纳的思索之中。两眼愁索地望向云空。
云空。正有一大片云霾遮住了太阳。
穆杰木纳的脸和眼睛。
2
女宿舍。昼。
苏亚拉搀扶着格日乐,跟着手里拿着她行李的鹤舞,进了女宿舍。他茫然地在室内逡巡。
鹤舞让格日乐躺在自己床上,转身给她端来一杯水。
格日乐躺着,眼睛里有些欣喜。
映荷从外边走进来;一眼看见苏亚拉等人都坐在自已床上,大呼小叫地扑过来,把小苏亚拉等人拉起来,又往外推他们、轰撵他们。回头,她又看见苏伦嘎的床紧挨着她的床。她不容分说就把苏伦嘎的行李卷起来,扔到门旁那张摆脸盆的空床上。
苏伦嘎火了,上前,把映荷床上的东西一把抻到地上;把自己的行李抱来,扔在映荷的床上。
坐在另一张床上用线鈎花边的热尼亚(女、15岁、东蒙学员;母系白俄)和站一边看热闹的小雅,几乎同时——这回,她(指映荷)可是碰上硬茬儿了。
男宿舍。
西曰夫(男、16岁、学员)夸张地学着映荷的声音和动态。
西——啊呀呀!怎么都坐到我床上来啦?你们这些难民、野人,快出去!快都给我出去呀(跺脚)!这是我们女孩子的宿舍。你们这些裤裆里藏着炸弹的家伙,怎么都跑进来?跑进来啦呀!想干什么?(学女人叉腰动作)想干什么?你们到底想干什么呀?
苏亚拉、秦格乐和桑木(蒙古族、团里共青团支书、18岁)、乌力吉(蒙古族、16岁、乐队学员)几个人被西日夫逗得前仰后合。
桑木边笑边——真有你小子的,还,还“裤裆里藏炸弹”。
大家笑够了,秦格乐起身——是哪一个?哪一个?我去看看;看看她到底有多横?多利害?
西曰夫说——你记住,就是那屋里最白净最漂亮的一位。
可苏亚拉拦住秦格乐——我阿爸说过,蒙古人心里就是焼着烈火,那烟也不能从鼻子里冒出来(蒙族谚语)。
苏把秦推了回来。
一旁的西日夫、乌力吉看看苏亚拉,没再作声。
桑木颇显好奇地盯视着苏亚拉。
女宿舍。
苏伦嘎像一头黄毛母狮子站在床上,瞪着映荷。
格曰乐挣扎起来,让苏伦嘎下来。她又从地上收拾起映荷的一些东西。她苦脑地自言自语——怎么能这样?这样?
映荷倒嫌她脏,推开格日乐的手,自己把东西拾掇起来,放到了热尼亚的床上。
热尼亚却对映荷的举动不满——怎么?要占我的床啊?你们家不是有钱嘛,让你爸妈在这院里給你盖别墅好喽,你一个人住?
映荷——哼。我在南方家里就是一个人住的。我,我是被骗到这鬼地方来的!
热尼亚——天天说有人骗你来的;谁騙你,你找谁去!
映荷又要发作。有人敲门。
卢启光和吉玛,还有巴雅尔团长(男、34岁、温和敦厚)和刘伟书记(男、36岁、原某军区文工团教导员)一起走进来。
他们见苏伦嘎怒气冲冲的样子,刘书记玩笑地——几个姑娘家,怎么这么浓的火药味呀?
吉玛用蒙语让苏伦嘎下来,。
苏伦嘎跳下床,指着映荷说着什么,。
映荷虽然听不懂,知道是在告她的状,哭了。
小雅忙说——好啦。别哭了。我和你換床。
巴团长平静地用略显生硬的汉语说——我们青城歌舞团,是为內蒙古人民服务的。蒙汉要亲如一家。你们虽然年龄小,不管是新来的,还是早来些日子的学员,都必须首先懂得这个道理……
刘书记对苏伦嘎——你们刚来的,是吧?先熟悉一下环境;有什么问题找带你们来的老师、找我们来解决。
苏伦嘎听不太懂,仍瞪着眼。
吉玛又用蒙语解释给她。苏态度转好。
开着的门外边,出现一些观望的脸。
领导走后。室内。
映荷对小雅天真地——好。我们换床吧。
小雅笑了——我是怕你在领导面前不好收埸,才那么说的;你还当真了。
映荷又跟小雅吵起来——你,你这是"两面派"。
小雅——“两面派”又怎样?我还"千面派""万面派"呐。孙悟空能七十二变。那是本事。
热尼亚在一边笑。
[画面从小雅脸上波动着,淡出]
3
歌舞团食堂。昼。
穆杰领着苏亚拉等七八个新学员,走进食堂。他很耐心地先讲给新学员如何用钱换饭票,再指指那边的打饭窗口,继续讲着。
苏亚拉礼貌地——老师,您辛苦。
穆杰很感欣慰地朝他点头笑笑,却没多说什么。
苏伦嘎在一边说苏亚拉——你“文明”得好快呀。
秦格乐在一边听着琢磨着,苏伦嘎的话。
打饭窗口前。
苏亚拉等望着那窗口里的大笼上的莜面,以为是家乡的荞面,很显兴致的,指着要那莜面。
苏伦嘎和秦格乐故意挤到映荷前面去。
映荷骂——没一点教养的野蛮人。
鹤舞领着格日乐排在后面。
餐桌上。
苏亚拉看着碗里莜面,尝一口,觉得不对味;但见别人都在吃,就嚥了下去。
苏悄声对秦格乐——这是啥吃食?
秦——他们管这叫“油面”,我吃了几口,挺好吃的。
苏——我看不如阿妈做的荞面砣砣好,又香又耐饥……不过,这羊汤蛮好喝,就是给的太少了。那戴白帽子的师傅,太小气。
他大口地吃开了。
秦悄声——你还没见新鲜的。刚才我见(指远处的一张桌)有几个老师在吃一盘“虫子”,真恶心!可他们还吃得挺香。
苏——真的?!
苏探头看看,放下碗,走近些。
见几位老师果然正吃着一盘“炸河虾”。他疑疑惑惑地站着。
这时,正巧穆杰走过来,苏拉住穆杰,悄声地——穆老师,他们怎么……怎么能吃那些虫子呢?
穆笑笑,耐心地——那不是虫子,是一种水中生长的食物;营养价值很高的。你们也可以尝一尝。
苏和秦一脸慌悚地摇头。
那些红红的虾仿佛飞起来扑着他们的脸上来。
4
女宿舍。夜。
大家都睡了。只有映荷没处睡。她气哼哼地,悄声骂——无赖无赖,都是无赖……后来,竟坐在椅子上打起盹了。
鹤舞躺在自己的床上,侧望着映荷,摇摇头。后来,她起身走过来;悄声示意映荷;跟她換一下床。
映荷握着鹤舞的手,感激地望着她。
另一床上的小雅也没睡,静静地观察着,嘴角有不屑的笑意,嘟哝着——就你心好。假仁假义。
鹤舞佯作没听见。
室外。
蝉声——骤然潮起。
星空璀燦。
[画外音]
天上的星星,看起来,差不多都是一样的;可你细心研究,才知道,“她”们的方方面面都是迥异的。
再想,难道人——不也是如此吗?
5
男宿舍。夜。
苏亚拉睡得香甜。
从苏的脸上[化入草原]。
他正喝着阿妈刚熬的奶茶……他正在河里游泳,手举着马头琴……他在草原上骑马驰骋……他正伸手去接小格日乐送给他的那束花……可她转身跑了,还笑着……他追跑过去……跑着跑着,他掉进河里去了……
清晨。室内。
苏亚拉从被窝坐起来,揭开被子,发现自己尿了床。
他紧蹙眉头,悄声告诉秦格乐。
大院里。
秦格乐把苏亚拉尿的被子褥子抱出楼来。
晾晒在楼外的晾衣服铁丝上。
正巧映荷和小雅一前一后走过来,望见那被褥,从疑疑惑惑到认定,一惊一喜地大叫起来,接着又大笑起来。
映荷捂着鼻子——这蒙古小子的尿,怎么这么臭哇。
小雅笑得喘不上气。
秦格乐在一旁咬牙握拳,愤愤不已。
中午。食堂里。
吃饭时,秦格乐和西日夫显然中共同来寻衅;一前一后把映荷逼挤得站不住;让她斜倒在大汤盆上,把汤盆弄翻。
汤洒一地,映荷成了落汤鸡。
映荷哭着爬起来。
西日夫敲着汤盆叫着——快来喝汤!快来喝美人魚汤啊!又香又臭的美人鱼汤啊!
苏亚拉看在眼里,用眼睛瞪秦格乐。
秦不由地低下头,走开了。
6
团长办公室。昼。
映荷坐着,严肃起来;嗫嚅地——按说,也没什么。只觉得他们太脏、不讲卫生,还,还尿床……
坐对面的巴团长、刘书记看着她;认真地说着什么。
会议室里。
坐着几位里团要人。其中有卢启光、吉玛。
刘伟书记一脸正宗地发言。
刘——……这些矛盾都带有阶級烙印。一个是资产阶级娇小姐;一个是身份特殊的小喇嘛;现在进入革命队伍了,我们必须好好改造和教育他们。要他们听党的话,跟党走……
刘书记的话语在偌大的会议室里重复回荡着,在整幢大楼和走廊里回荡着。
巴团长办公室。
西日夫垂头站在巴雅尔面前。
巴坐着,厉声——如果你再胡闹,就开除你!
西嘟哝着——还有秦格乐呢。
巴——你也好意思说!秦格乐昨天才来团里……比他,你是老队员了,理应起些好作用!可你呐?
西低头不语。
巴——写份检讨来,我看。
7
排练厅。昼。
穆杰领着苏亚拉来到乐队排练厅。,
苏亚拉见到那么多从未见过的乐器,两眼放光,惊喜不已。他又看到一把漂亮的马头琴,忙走过去,拿起,爱不釋手。
一旁的穆杰——喜欢它?
苏欣然点头。
穆——那就要像对自己爱人一样地,爱她(它)。
苏感到这话新鲜,注视着穆杰,深深地点头。
8
大厅内外。昼。
室内。
团长巴雅尔丶卢启光丶吉玛丶还有刘伟书记等人正审查新招来的学员。
鹤舞和一些学员也挤在外面的窗口观看。
[以下是用窗外的视角]
苏亚拉的马头琴演奏……
格曰乐的极具特色的蒙族长调……
苏伦嘎表演了简单的蒙古舞蹈……
秦格乐上场,发窘发愣。
一位舞蹈老师带动他做了几个动作,秦摹仿着。
卢启光对左右领导说着什么。
窗外。
鹤舞和一些学员七嘴八舌议论着。
女宿舍里。
走进来的鹤舞激动地——真没想到,这个尿床的苏亚拉,竟是个天才,还没经训练他就能把马头琴拉得那么动听。是谁教出来的?还有那个病歪歪的格曰乐,她的长调简直就是天赖之声,绝啦。
鹤舞激动地自己在地上转着圈,作了个造型。
一旁的小雅不屑地——可你没看见另一个场面。吉玛老师给那个笨得不能再笨的秦格乐搬腿,可他差点把吉玛老师踢倒——小雅逼肖在摹仿着当时秦格乐的笨拙动作。
苏伦嘎一听“搬腿”,立即冲到小雅面前,很真诚地——那你,替我搬搬腿,好嘛。,
小雅原地,很轻松地把自己的腿,搬到头顶。
苏伦嘎羡慕地拍手。可她也试图抬起自己的腿,那腿却硬得像木头一样,根本抬不起来。她气极败坏地使劲捶打自己的腿。
鹤舞走过来劝苏伦嘎——别急。我们刚来团时,也是这样的。
苏伦嘎立刻拉着鹤舞——那你就教我,练练腿功吧。
鹤舞笑了——看你急的……那就去练功室。
说着,她二人走了。
9
团部办公室。昼。
团领导在开会。
巴雅尔团长——刚刚考核过。新学员的技能也了解啦。请大家对新招收的学员,发表意见吧。
吉玛——我觉得这几个苗子都不错。尤其苏亚拉与格日乐,是很棒的。稍加训练,登台都没问题。秦格乐虽然差些,但这孩子条件很好;身高,腿和胳膊的长度,都合标准,人蛮灵的;是跳舞的好苗子。苏伦嘎有基础,人很要强上劲。
卢启光——我跟吉玛的意见一致(他留心一眼刘书记)。当然,还是请领导们裁定。
刘看一眼巴雅尔——我先来说两句。我觉得,你们太强调业务了。是的,从业务角度着眼看问题,也没错;但不能不讲政治呀。我们无产阶级专政的国家是政治统帅一切的。同志哥。苏亚拉是个小喇嘛,从小在喇嘛寺长大;听人说他没事总讲什么“喇嘛活佛”的迷信段子,这小小年纪怎么得了。收这样的人进革命文艺团体,是有政治风险的。我们不能不多考虑考虑……
卢启光和吉玛先后发言,显然是反对刘伟的意见,且很显激动(此处用远距离、静画面表现)。
巴雅尔团长平静在坐着。听着大家争论。
10
男宿舍。昼。
苏亚拉把新领到的马头琴的边边角角擦了又擦,高兴的;桌上打回的饭,也顾不得吃了。
[闪回]
卢启光领着苏亚拉走进“民族歌剧团”的大门。
卢启光领着苏亚拉前来拜师。
师父,吉日木图(男、50岁、著名的马头琴大师),大度且和悦地看看苏亚拉——好。好。这孩子不错。我收了。
他又挥手叫来一位约20岁左右的学生。
那学生恭敬地行礼,候在一边。
吉老师指着苏亚拉对他学生说——你先把“基夲音程”教教他。
苏亚拉给吉大师躬身行礼。随那人走了。
卢启光向吉大师道谢。握别。
男宿舍。入夜。
苏亚拉还在练琴。他别扭地缓缓地按着新规范的乐理拉着琴。那琴声生涩干扁,甚至刺耳鉆心。
楼下住着的人,冲楼上大喊大叫;可他却没听见。
楼下的几个人,跑上来,推开门,骂着,要揍他。
苏亚拉愣愣地看着这些人。
秦格乐从另一张床上“嚯”在站起,怒目圆睁;
秦喝声——我看你们谁敢动!
众人骂几句,却不敢动手;退走。
苏亚拉略停了一会儿,又拉起琴来。
舞蹈排练厅。
苏伦嘎和秦格乐在把杆上各自压腿。看他们拧眉咬牙的样子,就知道,他们一定吃了不少苦头。
秦——太苦啦!我受不了啦!
苏咬着牙——苦也得坚持。我听一位老爷爷说过:人没有吃不了的苦。有苦才有甜。
秦坐在了地上,揉着腿,嘟哝着——跳舞有什么好哇?哪像人家小喇嘛,多自在;搬把椅子一坐,佛爷似的;动弹动弹手指头“吱咕吱”“吱咕吱”。他就是天生有福的命;我毬的,就是个吃苦受累的命。怪不得嘎查(乡)里的人都说,我一辈子只配作他的影子,都得给他当巴儿狗。看,我这回跟他进城,原以为一起享享福,快乐快乐;哪成想,还是他当佛爷“吱咕吱”,我在这里把苦受……再这样,我还不如回草原去……
苏伦嘎疲倦地走过来,踢他一脚,也一屁股坐在地上。
苏——别瞎得得了……咳(笑了),没想到你小子还有这么多小心眼,这哪个像咱们蒙古人……早知道你有这么多小心眼,我就不跟你作朋友了。
秦不解地看着她。
苏扶起秦。二人疲倦地相互搀扶着,走出排练厅。
走廊里。
苏伦嘎和秦格乐二人相互搀扶着,腿疼得连楼都上不去了,得扶着楼梯栏杆走。
在饭厅里。
秦连端碗吃饭的手,都不住地抖,端不住那碗。
他俩无精打采地慢慢地吃着饭。
鹤舞走过来——吉玛老师说过:舞蹈的基夲功训练,是一种“愉快的苦刑”。愉快的苦刑。知道嘛?就是说,舞蹈训练能痛得让灵魂和肉体分离。“灵魂和肉体分离”,懂吗?
苏伦嘎与秦格乐瞪圆眼睛,又缓缓地似懂非懂地点着头。
鹤继续——要挺住,一定要挺住;再过几个月,你们就会像小鸟一样自由快活地飞翔了。
苏秦二人仰头听着鹤舞的话,不太懂,但都傻傻地朝鹤舞笑了。
11
操场。昼。
秦格乐追着一只鸡满院子跑。且不住地高叫——兔子!兔子!
那只鸡被他追得满操场“呱”“呱”乱飞,鸡毛在抖落飘飞。团里一些人又是远远站着,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像看西洋镜。
苏亚拉和苏伦嘎也站在一边,看着这场景。虽然他们嘴里也悄声说——兔子?兔子?却没像秦格乐那样去追赶那只鸡。
他俩瞅瞅周围的人,觉得大家的眼神不对劲;惑疑起来。
秦继续追赶着他的“兔子”。
团长办公室。
隔壁刘大妈(刘书记的母亲)抱着那只累得快死的、爪子不停抽搐的鸡,来找团长告状。巴雅尔站起身,含笑以待。
累得满头大汗的秦格乐也站在一边,抹着脸上的汗。
巴和悦地——大妈,这个蒙古小家伙把你家的鸡,当成兔子啦。他刚从草原上来;草原上没有鸡,。他没见过鸡是什么样的,所以才分不清这是鸡还是兔子。
刘大妈恍然“噢”了一声,脸上怨气尽释,也笑了起来;转而对秦格乐——孩子。这是鸡,不是兔子。兔子是长着两只大耳朵的,对不对(大妈比划着)……
可秦格乐仍犟着——就是兔子。就是兔子。
大妈和巴团长都笑了。
巴指秦——你先回去吧。
刘大妈忙拉住秦说——以后你可别再追它(指那鸡)啦。等它下了蛋,大妈给你煮着吃。好不好?
秦格乐不好意思地窃笑,点头;开门走了。
12
排练厅。昼。
卢启光身着练功衣,独自琢磨着自己在草原上就开始创造的舞蹈动作。他兴致地思索着,反复演练。
[闪回]
草原上牧马手套马的动作……
喇嘛寺前“跳鬼”的动作……
牧人们向他献哈达的动作和场面……
[闪回毕]
满头汗水的卢启光一面揩汗,另一支手臂继续琢磨着动作。
后来,他又拿出一个大夹子,翻开,在纸页上画着自己的“舞蹈示意图”。
13
女宿舍。 昼。
床头小桌上。鹤舞帮助格日乐填写履历表。
格日乐平静地——我没有父毌。只有爷爷(说着,眼里含泪)。
鹤舞一愣,望着格,但没多问。
在另一边的小雅,在帮苏伦嘎添表。
当填写到“父亲”一栏时,小雅问——父亲姓名。
苏——不知道。
小雅——已故?
苏——什么是“已故”?
小雅——就是死了呗。
苏瞪起眼睛——你爸才死了呐!
鹤舞忙站起,把吃惊的小雅拉到一边说着什么。
小雅更显惊讶和不解。
14
会议室外走廊。昼。
苏亚拉和秦格乐二人抬着个大鉄桶,把一桶还冒着热气的开水,抬上楼,又抬往会议室门口。但越走近,那屋里越加传出来一个人的大大的声音——“打倒右派分子!”
接着是一群人都在跟着喊“打倒右派分子!”。
苏亚拉和秦格乐停住脚,疑惑地对视。
会议室。
他们推门进去,看见满屋子的人,都很严肃的。又见穆杰老师正低着头,站在大家前面;一个正大声说话的人,手里拿着一张纸,站在穆杰面前,声色俱厉说着什么。
那人的手指,毫不客气地、颇颇地指点着正低着头的穆杰。
苏秦二人惊恐地看着这一切。
卢启光从人群中走出来,用手示意让他们放下水桶,快出去。
苏与秦一边不解地回头看;一边退出会议室。
会议室门外。
会议室的门被关上。
可屋里那些令人恐惧的声音,仍能传出来。
那声音竟铺天盖地,一阵强似一阵。最后,这声音竟把苏亚拉和秦格乐吓得都捂住了耳朵;不由自主地蹲在了地上。
院外。空地角落里。
苏亚拉与秦格乐如释重负地坐在地上。
苏对秦——这些城里人,毎天不种地丶不放牧丶也不排戏。吃的穿的还都这么好……可,整天价开会;真没劲……还,还“批斗”那个老实巴焦的穆杰……(不解且遗憾地摇摇头)
秦——什么叫“批斗”?
苏——嗨,你没看见那架式?(又半疑惑半明白地一字一板地说)这-好-像-就-是-他们汉人-在对服“不肯说一样话的人”的一种……一种欺负人的办法呗。对,那个穆杰肯定是不肯-跟他们说一样话的人。肯定……
苏亚拉很自信地自语着、点着头。
秦——那,不说-一样的话-也-不-不一定就是-不-“不好”哇。我跟你有时还说法不一样呢。可我们还是兄弟。
苏——看来。他们汉人可能跟咱们蒙古人不一样。他们就是要人人都得说一样的话,才行。不然,非整死你不可!
秦害怕地——那-那我们别在这儿呆了;再呆下去,不跟他们学坏,也得被他们整死……而且,跟他们学,人会变笨的。
苏——不。汉人可不笨……他们有时会装出笨的样子。
秦——那不成了欺骗人了嘛。
苏——所以老人们才告别诉我们要防着汉人呢。
秦疑惑地——可那屋里也有咱蒙古人呀。
苏一挥手——肯定都是跟那些汉人们学坏啦。再不,就是不得不随着他们汉人的习惯作法行事。
秦——要是那样的话,将来我们也得学坏呗?
苏疑疑惑惑地——唔。不能吧?不会吧?(坚决地)我们可绝不学这种坏样子!不学!不学!
秦害怕地看看左右,悄声地——这话,可不好乱讲吧?是不是?
苏也小心起来——噢。也是。那样(小心地顾盼)的话……我们也会被“批斗”的。
秦认真地点头。
秦又探询地——可我看……穆杰老师,人蛮好的呀。
苏点点头——可,他们好像说他是什么,什么“油派”。
秦——什么叫“油派”?
苏——可能,就是说,他可能偷了谁家的“油”了吧?
秦——偷油?那当然不好啦……可他偷的是猪油还是黄油?(秦猛悟到什么)哎。你还记得?咱俩那次偷汉人种的瓜……
[闪回]
村外。
一小块不大的瓜田里。长着稀稀拉拉不多的一些瓜。
秦格乐爬在不高的土墙上,招呼苏亚拉——嘿,你是喇嘛。你摘他家的瓜他不会生气的。还会朝你作揖(手比画着)。而且,而且你还可以让他们跪下,让他们把更好的东西,都拿给你。
苏亚拉想想,晃晃头;但一跃跳了下去。
二人一个在里面摘瓜;一个在墙外接着。
……
二人抬着一袋子瓜,回家。
……
紧接着,秦格乐被父亲褪下裤子,露着白生生的屁股,秦父用鞭子抽打着。
后来,他又扛着那袋子瓜跟随父亲走。
秦跪到人家门囗,赔罪……
15
乐队排练室。
苏亚拉在练琴。
卢启光走过来对苏亚拉——今后你就按着时间,一个人到吉日木图老师那儿上课去吧。我最近团里的事挺多的,还得参加反右派斗争,顾不过来你了。你可要好好学习,好好练琴啊。
苏憋不住突然问——卢老师,这“油派”是怎么回事?
卢犹豫地——右派,就是右派份子,是反党反社会主义的。不过,你们小孩子,最好不要议论这些事(语重心长地)。懂吗?
苏不解,但点头,嘴里像自言自语地——一个掏厕所的,怎么会反党反对社会?还啥“主义”的?
卢启光心怀崇敬地摇摇头——穆杰老师可不简单。他是音乐学院毕业的高才生,是拉提琴的;你们看見他掏厕所,那是对右派份子的惩罚。不过,这些事,你们新学员不要议论……懂嘛。
苏困惑加肃然地点头。
[从他脸上化入]:
穆杰低着头被批斗的情景……有人声色俱厉的发言……指向穆杰的手指……众人挥拳高喊着什么……
苏亚拉恐惧莫名地把自己的马头琴握紧,甚至搂在怀里,像怕谁能夺走似的。
16
女宿舍。夜半。
窗上显出豆青色的黎明。
小雅丶鹤舞几个人悄悄起床;穿上练功衣和舞鞋。
鹤舞走过去拍拍正睡着的苏伦嘎。
苏醒来;会意地也起床,穿衣穿鞋。
格曰乐也懵懵懂懂地起来了。
鹤——你起来干什么?
格悄声——我要练声。
一边的映荷翻个身,不起,嘴里嘟哝——大清早也不安静。也不让人睡个好觉。(说着,又睡着了)
室内空空,映荷仍在睡觉。
声乐队琴房。
站着的格曰乐总是唱不准节奏。
弹琴的声乐老师只好停下来,用手击拍节,一拍一拍帮她校正。
格曰乐小声嘟哝——马头琴伴奏想唱几拍唱几拍。
老师耐心地——这是基础乐理课,必须按节奏唱。
格日乐认真起来,随老师的拍节唱。
在歌声中,格长大了。
在马头琴声中,运着弓的苏亚拉长大了。
在舞蹈的旋转中,苏伦嘎秦格乐双双起跳空转,定型:他们也都长大了。
接着,鹤舞丶热尼亚、映荷、都出落得亭亭玉立;只有光长心眼(眼睛乱转)不长个头的胡小雅,好像没太长高似的。
四人拿着饭盆饭盒一齐走进来,招呼苏秦二人——快走。过中秋了。再不快去,月饼没啦!
苏伦嘎急忙——等等我们。快快(催着秦格乐)
秦边走边说——月饼。他们汉人爱吃那东西。我才不希罕。
苏突然想起什么——哎。对啦。我还听说,汉人吃月饼,当初是用月饼传递夹在里面的字条,上面写着“八月十五杀鞑子”,就是,就是要“杀咱们蒙古人”。
秦——我也听说过这事。可那都是一千年一万年以前的事吧?
苏——噢。也对。巴团长不是一再对我们说:破坏民族团结的话,不许讲。
秦——而且,现在的汉人和过去的汉人也不一样。
苏——可不。就说我们。前天,人家鹤舞还送给我一个“眼镜”哩(她下意识地在自己的两个乳房上比划着)。
秦——什么“眼镜”?你又不是近视眼。
苏——不是那个“眼镜”(她指向眼睛);是这里的,“眼镜”(她又双手示意着自己的胸部)。
秦更不懂了——什么这个那个的?
可秦的嘴和眼睛突然都圆了、呆住了。他盯住苏凸起的胸(不由自主地用手指去)——这地方,也要戴、戴“眼镜”?
苏——是她们,都这么叫嘛。
忽然,苏想到什么,一下羞涩起来,不作声了。
苏先是眼睛紧闭着;秦大胆地把嘴也凑向苏的嘴;苏猛睁开眼,瞎秦一跳 ;苏抬手抽秦一巴掌。
秦被打愣了,嘟哝着——刚才还好好的。现在你又打人。真是个说变脸就变脸的母老虎。
苏又心疼地摸着秦的脸——对不起,对不起……秦格乐,你忘了,巴团长和老师们一再讲,绝不许我们搞对象谈恋爱……要开除的。你,你这家伙怎么好意思,还,还,还得寸进尺……
说着,她转身走开,又说——再不理你啦。
秦怅然地站在那里。
17
剧场。舞台上。
格日乐准备独唱。苏亚拉拿着马头琴准备伴奏。台下是观众闪亮的眼睛。这是他们第一次登台,都有些紧张。
大幕徐开。报幕员上台。
在台侧,苏亚拉强作镇静地走上舞台。格曰乐怯怯地不敢上场。卢启光跑过来,一把把她推上舞台。
台下众多的眼睛。
俩人都很紧张。坐下的苏亚拉小声鼓励着格日乐——别怕,想着这是唱给爷爷听的歌……
苏琴声起;格唱开。
格日乐的优美的歌声,优扬而窠远,像远古的呼唤……
[与歌声同步的画面]
小格日乐与老艺人爷爷爬上一座敖包。
爷爷抬手遮眉环周远望着茫茫草原。老艺人拿起水袋喝了口水,坐下,操起马头琴,拉起来。
随着苍凉而如泣的琴声,站在一边的格日乐开始了歌唱……那歌声更是苍凉的,像在哭泣……
[爷爷对格日乐的画外音]
蒙古长调是远行多日的孤独的草原人,郁闷的心声;蒙古长调是草原人渴望生活寻找同伴的呼唤;蒙古长调是草原人心灵向善向上向群体的一种祈望;蒙古长调是草原人要大步走向未来的精神与意志,是我们蒙古人的魂……
[与爷爷声音的同步画面]
一位孤独的骑在马上的蒙古人,望着茫无人迹的阔野,渴望的眼神:突然,他仰起头张嘴唱起来;
那位孤独的蒙古人打马奔上了敖包;
那位孤独的蒙古人打马驰骋在草原,远处是散落的蒙古毡房和炊烟;毡房前有欢乐的孩子和牧羊犬……
舞台上。
格日乐唱着。眼角流下泪水。
台下掌声雷动。
格日乐和苏亚拉一起谢幕。
台下掌声久久不息。
闭幕后。
在后台。大家向格、苏二人拍手祝贺。
卢启光和吉玛也都激动地先后把两个孩子紧紧搂在怀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