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国外严肃媒体的访谈节目时,我们常常看到,坐在什么国际政要、意见领袖、著名专家、闪亮明星对面的记者,往往是个白发苍苍的老头(中年男人)或目光锐利的中年女性,甚少看到什么一脸萌相或装嫩装天真的年轻美女,也甚少看到对采访嘉宾近乎无脑崇拜的“粉丝状”,但看国内的访谈节目或见报的访谈稿子,却常常是“粉丝状”的谄媚者居多,这是为什么?
不要什么都怪体制,即便在国内采访官员,也可能问出令官员头疼的专业问题,何况是其他领域,那些管制和限制根本碰不到的领域呢?管制没有要求你必须对学者、明星、作家等等一切名人都得作吹捧状吧?所以,近因或者说直接原因,肯定不是管制问题,而是媒体生态以及记者群体职业能力的问题。
记者为什么热衷于当个“谄媚者”?似乎没有人天生是个马屁高手吧?看看孩子们的童言无忌,看看孩子们时常拆穿大人的虚荣虚伪的模样,大概可以断定,谄媚不是与生俱来的,恰恰是后来习得的“社会德性”。
那么,这种社会德性又是如何形成气候的呢?这又不得不谈及记者的职业生涯属性和媒体的丛林规则了。在中国这种媒介素养偏低的受众生态中,在中国这个膜拜成功学的急功近利潜规则中,记者的自我定位便成为了代表渴望成功的受众去追逐“成功者”、“名人”的“底层”,记者,不再是一个不偏不倚的中立者、富有洞察力的观察者,而是千千万万“草根”、凤凰男凤凰女们的代言人,或者,干脆成为了狂热的追星族的化身,一旦记者角色定位如是这般,你怎么期待他(她)有冷静的情绪、中立的视角呢?
上面谈及媒介素养偏低的受众,但当然只是指一部分受众,实际上,在近几年来,随着微博的大规模使用,随着以微博为主要的公共论辩场域的公共讨论的兴起,受众的素养的提升,早已超过记者职业水平的提升速度了。也正是因此,传统媒体依然热捧的名人,在微博公共讨论中却不一定那么吃香了,不再受到一边倒吹捧了,也就是说,互联网充分表达的群体反馈,已经不再单一意见,不再唯名人马首是从了。这要感谢那些弄虚作假的名人的“垂范”,当网友们发现传统媒体吹捧起来的封面人物如此不堪时,他们对“媒体塑造”有了足够的警惕性和反思能力。
按照过去的新闻理想主义的构想,记者是引领时代的精英,是观察时代风云的记录者,是推动社会进步的冷峻笔杆子。但是今天,记者由于职业危机以及媒体在市场面前的持续疲软,再也没有这样的硬气了—–他们生怕失去名人的人脉,他们生怕得不到采访机会,已经表现出急不可耐的献媚姿态了,逮住一个名人采访,就恨不得把这辈子所积攒到的赞美词汇悉数用上。
中大传播学院的学生问我一个问题,说你们在做传统媒体时,是怎样了解读者反馈的呢?我说,我做评论时,已经有微博了,每一期时代议题,我都会发布链接到微博上,与读者讨论,看看网友们的评论意见。
传统媒体当然可以定位高端,认为“我”比绝大多数网友高明,“我”就是精英,那么,你当做出精英表率,做出精英状,诸如,你比随便一个网友都更加犀利地在拷问一个名人,你比随便一个网友都富有怀疑精神和批判性思维,那么,ok,你可以完全不看读者反馈。问题是,你竟然表现得比狂热无脑粉丝还更路人,那么,你又什么资格罔顾网友的点评呢?
在诸多的受访名人中,王石的一句“我是既得利益者”,让廉价成功学戛然而止,比那位借媒体之口塑造自己独立女性形象、扬言要让王成为“X的男人”的女人高明太多。但是,媒体能够碰到多少个王石这样主动去魅的采访对象呢?多数受访名人对溢美之辞可谓是来者不拒,多多益善,这个时候,就尤其考验记者们的定力了。
当然,媒体并没有意识到他们一次次地塑造神人圣人,贩卖琼瑶故事,推销廉价成功学时,对社会承担什么责任,关键是,他们以为,市场还需要这些心灵鸡汤,脆弱的可怜的无脑读者们还会对此买账。市场,成为了传统媒体最为在乎的因素,但市场究竟在哪里,他们未必抓得精准,最大可能是,读者已经长进了,市场已经漂移了,而守着一亩三分田吭哧吭哧排版的媒体人却茫然无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