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故事纯属虚构,如有雷同,纯属巧合。
1
人一过四十我的感觉就是容易犯困,每天吃过晚饭,我就想上床眯上一会儿,平时老婆连唬加哄,非得拉着去广场锻炼,这天老婆外出学习去了,孩子住校,机会难得啊,简单弄了点菜,喝上了二两,就爬到了床上。嘿嘿,没有比做梦再好的事情啦,平时再怎么努力,也得不到的,顷刻就可能到眼前,当然也有作噩梦的时候,醒来生活一切依旧,反而更加有幸福感,嘿嘿,做梦真好!
谁知刚刚进入梦乡,门外扑通扑通上楼的声音就把我惊醒了,而且大概就到了我家门口停下啦,紧接着门铃响了。
谁呀?这是!我一边嘟囔着,慌忙穿好衣服,开门。
是老马!满头大汗,面色苍白,喘着粗气,提着大包小裹的。这个点儿他大老远跑过来干嘛呀?我有些疑惑。
老马一屁股坐在我的联邦椅上,用一种期期艾艾的声音说,老弟,你可得给我做主啊,这个这个王八操的小牛,害我啊!
我忙着给他倒水,说,别激动,老马,慢慢说,我觉得不会的,小牛这个人,我太了解啦,和你我一样善良,让他害人真比登天还难,这里面肯定有误会。
老马低下头,说,哎,老弟,你不知道,哥我一肚子苦水。
我笑了笑,说,不会吧!据我所知,嫂子是大领导,你在你们教育系统也是老人了,孩子也工作了,而且单位不错,你苦,俺们这样的老百姓,那就更没法活了。
老实说我和老马并没有什么深厚的交情,认识他是因为我上中专时最要好的同学小牛,在我眼里他们是关系最好的同事,上世纪八十年代后期我分配到县里一个部门做公务员,一直混到现在,小牛分配到了邻县,开始做小学教师,后来当上了校长,前几年又提拔当上了教育局的领导。因为两个县离得不远,又都喜欢喝点,我们多年来一直保持经常聚聚的习惯,几乎每一次都有老马在场。老马形象很好,大高个,白净面皮,戴一副眼镜,实际年龄比我们应该大上4、5岁,形象很像一个地地道道的知识分子,人极活络,很殷勤,给人的印象是永远稳不下来的那种人,坐在椅子上浑身乱动,讲起话来手舞足蹈。
老马把身子靠在椅背上,稳了一下神,忽然身体前倾,对着我说,你说你马哥我这人这么样?
没说的,大好人一个!我回答。其实除了他的酒量之外我对他其他方面的了解真的很寥寥无几,毕竟是不在一个县工作,我脑子想的是,他究竟来找我干什么来了,肯定不是来诉苦来了,别的嘛...,我也帮不上什么忙啊!他带来的瓶瓶罐罐一定得想办法让他带回去。
我是说能力!你哥我的能力怎么样?他又问,目光里竟然有了一些凌厉。
您能力那肯定是没说的,工作这么多年,光经验就够那些小青年们学一阵子的啦,没说的,这个我清楚。我只能这样敷衍他,因为不知道他的目的到底是干什么。
老马眼神有点直,嘴角出现了白沫,像是在自言自语,又像是对我表白,你说你哥我吧,年龄也不算小啦,从工作经历上看,俺也干过教学、干过后勤,干过管理,学校里的岗位我什么没干过?哪一样不是干得堂堂的?你那个铁杆同学小牛,还不是我死心塌地、鞍前马后地捧起来的!噢,他起来了,过了河就把桥拆了,我怎么就不能干校长?一个小学校长,还用得着多大的本事,他怎么就知道我干不了呢?你嫂子多大的官啊,在家都俯首帖耳,听我的,这个这个,现在,她的官越做越大,我完了,一个小学校长都干不上,这让我的老脸往哪搁啊!你也知道,他干校长的时候,我就是他的心腹,鞍前马后的,没少出力,为什么非得用外人呢?自己人不是更好吗?
我好像知道了他的用意,大概是让我当说客,这个我可能干不了,喝酒还行,于是说,这个提拔干部的事应该是组织部门的事儿,他不会起多大作用的。
老马手一挥,颇有些领袖的风采,说,他不是起不起作用的问题,他是起反作用!他走后一开始用了个小吉,一个单位的,你可能见过他,那还说得过去,这回小吉又调走了,他又从别的单位调来一个,你说你说,这是个什么道理?老实说,我也是做过一些工作的,各个关节也都打通了,就是到他那儿反而不行啦,这、这这是什么道理嘛!
我笑着接他的话茬说,我知道您的意思,这样的事儿,马哥我不是谦虚,我恐怕帮不了您,没办过也不会办,不过我可以和他聊聊,但不能向您保证和承诺什么,不过,咱都这把年纪了,都快离岗了,这个校长不干也罢!无官一身轻嘛!操心费力的事儿,交给年轻人呗!
老马咬了咬牙,很坚决地说,不行,这个校长非干上不行,大不了鱼死网破!我干不了,谁也别想肃静喽!
哎呦呦,够吓人的,我这样想,这个老马,可能精神上出了点问题,真有点危险!还真的得找机会和小牛谈谈。
我问他,不是有一个新校长去了吗,你怎么当啊?
老马的声音弱下来了,甚至有了点祈求的意思,说,让我去别的学校也行,我打听过,有空缺,我也有办法,你就跟他说,别给我使拌儿了就行,你说,就我和小牛我们老板的关系,那真是铁的不能再铁的哥们儿,按说都不应该绕到老弟你这儿,我真的想不通他为什么这样对我,我心里憋屈得难受。
我说,老马哥你是真的高估了我的能力,也包括小牛的能力,不过,我答应你,我一定找机会和小牛谈谈,了解一下怎么回事儿,老弟兄们了,您就放心吧!
老马没有停的意思,开始喋喋不休地讲他们学校的人际关系什么,我听着听着睡着了。
当我再次睁开眼时,发现老马还在说,嘴角的白沫比开始的时候多了,还是没有停的意思,我感觉自己有点太不礼貌了,但看老马的神色并没有指责的意思。
我抬头看了看墙上的挂钟,都十二点多了,于是说,老马,太晚了,我今天也不留你了,你还得开车走几十公里的路。
老马站起来,我也站起来,他又喋喋不休说了有二十多分钟。
我说,东西你必须带走!
老马说,不行,那你是看不起你老马哥,留下,必须留下,再说我也没带什么值钱的东西。
我说,你不带走,我就不给你问了,你这样就太见外了。
这样又推让了半天,我提着东西和老马一起下楼,才把老马送走了。
2
真是无巧不成书, 几天后恰巧有那么一个机会去老马他那个县办事儿,打电话一问,小牛还真的没事儿,正在家里休假,于是就约了小牛在一个茶馆见了面。
我直截了当地跟小牛说,你那个老伙计老马头几天到我家找我啦,你是怎么搞的,把人家老马折磨成这个样?都快成精神病啦,他不是你的铁哥们吗?
小牛指了指我,笑着说,立场有问题呀,你是不是收人家礼啦?
单从形象上看,小牛和老马差远了,黑瘦、个子矮小,属于貌不惊人的哪一种。
我回答,他倒是瓶瓶罐罐的带了不少,我都让他带回去了,一样没留,这我绝对不撒谎!
小牛说,这个老马,自我感觉良好,非得想当校长,当校长总得有个条件吧,个人素质、群众基础、上级肯定,不能你老马个人感觉行就行,这道理太简单了,跟他就是说不通,总认为是我从中作梗,其实我哪有那么大本事啊,我现在很头疼,他到处找人,到处托人,给我打电话、发信息,软话硬话都有,我感觉他都走火入魔了。
我笑着说,一个小学校长,也用不了多大的本事学问,都是哥们儿,你顺水推舟得了呗!
小牛说,哥们儿,那都是以前的事儿,现在在老马的眼里,我是他的敌人了。教书育人的事儿,还真不应该看成是小事情,说实话,老马是那种不知道自己该干什么、能干什么的人,对他我是黔驴技穷了,没办法了。他那天是不是和您谈了很多?都谈了些什么?
我说,对你不满呗!后来他说着说着我睡着了。
小牛笑了,说,还有你这样的人,人家大老远来找你,你睡着啦,真的不怎么样!今天下午正好没事儿,跟你好好啦啦老马的事儿,没有褒贬的意思,只是让你了解一下老马是怎样的一个人。
服务员被我们支走了,小牛亲自给我续水,绿色的茶叶在透明的玻璃杯内翻转伸展,和我发困时打哈欠的姿势相像得一塌糊涂。茶馆真是个好地方,幽静而且没人打扰。
小牛端起杯子呷了一口,然后慢慢地说起他和老马的事来。
其实我参加工作认识的第一个人就是老马,你也知道我去的那个小学是一个街道小学,当时可觉得不得了,一个农村孩子能分配到城里工作,感觉太了不起了。我那天背着行李一进学校大门儿,一个衣着鲜亮的大个子就满脸堆笑迎了上来,笑得非常灿烂,灿烂到让人感觉有点假,这个人就是老马,当时就在学校里干后勤,领着我去校长哪儿报了到,紧接着帮着拾掇宿舍,非常热情,老实说,给我的印象挺好的。
紧接着落户口啦、粮油关系啦、团组织关系啦这些事都是老马帮我搞定的,看得出来,这位老哥认识的人多,三教九流都有,路子很野,办这样的事儿轻车熟路。
大概我参加工作一个星期之后的一个星期六的晚上,我正在躺在单身宿舍的床上看书,老马敲敲门进来了,提着酒、花生米、猪头肉什么的一大堆,脸色带着极谦恭的笑,说,喝点喝点,弟兄俩喝点!
老实说,当时我是非常激动的,一个老同志主动找我这个新人喝酒,我真的有受宠若惊的感觉。
我那时候住的单身宿舍是校园内一间教室改的,平房,我们俩把我宿舍内的一张课桌抬到了门口的院子里,老马把塑料袋、包装纸内的菜直接摊开,开了瓶白酒,倒到我的快餐杯里一半,他直接用瓶子,我们俩就比划开了。干这些活儿老马明显是个利索人儿。
感觉咋样,和当学生感觉不太一样吧?老马抿了一口白酒,问我。
我也同样喝了一口,说,还行还行,我看各位老师一律是仰视的感觉。嘿嘿,这可能跟我个子矮有关系,真是这样,个子有差距,其他可能差距更大了。
老马脸色忽然现出了愤愤的表情,说,这帮臭老九,你把他们当人他们就不知道姓什么了,特别是那个老吕,最不是东西,整天阴阳怪气,不知道自己吃几碗干饭,倒退几年,哪个敢这么嚣张!都一肚子曲里拐弯的花花肠子,不像你哥我,直肠子,张开嘴就能看见脚底下的水泥地!
老实说,我听到他这样说话心里不太舒服,我想用不了多久,他会认为我是他们中的一员。
老马肯定没有意识到这一点,他继续滔滔不绝地说,有点知识就觉得了不起了?跟你说,我们家就不缺知识,你的伯父伯母,就是俺爹俺娘,都是知识分子,都是老师,俺爹还当过这个学校的校长,俺家你大嫂,大学,正儿八经的大学,论学问,他们哪个行?我的那些同学伙计朋友,当大官的多了去了,不是吹,你哥我不是凡人!你抬头看看,你哥我是凡人不?
我抬头看了看,感觉老马形象是漂亮点儿,还戴着眼镜,但是看不出有什么不凡的地方来,嘴上却说,不凡不凡,马哥我刚开始见你就感觉到你的确不凡。
紧接着我笑嘻嘻地说,马哥您就是不凡!我一到学校就听说了您的爱人朱大姐,那是人漂亮学历又高,事业上还蹭蹭往上窜,您给我说说您当初是怎么追上朱大姐的?我得学学经验,好找个媳妇啊!——老马的老婆长得很漂亮,大学毕业,刚开始就在我们那个小学校教书,后来改行进了行政机关,我报到时她已经调走了,我第二天就听别的老师说了。
老马把嘴里的猪头肉咽下,说,这个,别人问我,我还真的不跟他们说,老弟你问我,可不一样了,我必须得说,这个这个,细节我不说了,就说两点,特别重要,第一,就是使劲追,死皮赖脸地追,女人嘛,归根到底心都软,火候到了,就拿下了;第二,就是造影响,让全世界的人都知道我们在谈恋爱,让别人无法插手。老弟,你记住这两条,担保你找个好媳妇儿。
老马这样一说,我倒是真的觉得他有些不凡了。
老马接下来的话就更加不凡了,他把筷子放下,手向前一挥,说,人生就得有目标,比如说老弟你,你就应该走你朱大姐的路,走出去,这两年咱教育系统走出去的人都混得不错,我看得出来,你老弟是个好苗子,错不了!我嘛,就只能在这个学校里混了,有朝一日混个校长就不错了,我没别的要求。
我紧接着说,我哪儿也不去,大哥您混上校长我就跟着您混。
我当然是逢场作戏,当时内心就隐隐约约感觉老马混上校长不太靠谱。
人生就得奋斗,不能稀里糊涂。老马继续说,你哥我就是这样过来的,你马哥下过乡,吃过苦,那时候奋斗的目标就是返城,等返城后,没工作,有这么一次工作的机会,替老换幼,前提是老人提前退休,俺爹是个死脑筋,唉,知识分子都一个德性,他感觉我文化程度低,在学校里干不合适,想让我姐先工作,我和我妈就和他闹,文化低怎么了,老革命老将军文化低的多了去了,不照样打江山嘛!其实我姐还真的不愿意干,人家是一心一意地考大学,结果后来还真的考上了,这样我们俩倒是都成全了。到学校后不久,你朱大姐分来了,没人看好我们能成,嘿嘿,我就把这事弄成了,当然劲也没少费。
我说,这一点我和哥哥您还真的存在差距,我的人生没有目标,感觉就是把眼前的事情做好,和周围的朋友处好就可以啦,我就这么点出息!
老马手又一挥,说,老弟你这样可不行,人生必须得有目标,不能稀里糊涂!
老马再次挥手时,已经基本上算是给我心理上确立了导师的地位,我觉得老马喝酒的时候和工作生活中略有不同,平时是非常谦恭的人物,当然偶尔也发点脾气,喝点酒就不一样了,感觉有些张扬。
老马说,在咱们中国,要想叫人看得起,就一条路,当官!其他都是白扯。这两天你是不是听到有许多人背后在讲我的笑话?
我回答,倒真的有人讲起你,我理解应该都是善意的。
他眼睛一瞪,说,狗屁善意!这就像咱学校开运动会,5000米的长跑比赛,跑在前面离得远的,他就只有远远看着羡慕眼馋的份儿,前后左右挨着的,他就有机会拽一下啦,伸腿拌一下啦,所以必须跑到前面去!
我接着他话茬,嘿嘿地笑着说,马哥我明白你的意思,你的意思是人生就是一次长跑比赛,很精辟!不过,想跑到前面去,那你得有实力啊?
老马和我碰了一下杯子,喝了一小口酒,眯起眼睛,说,这你就不懂了吧,老弟!官场和赛跑还是不一样的,你没实力不要紧,旁边的人可以推你一下,前面的人可以拉你一下,甚至他们还在跑着,你可以搭上一段汽车,这是学问,你书本上没有的。
一瓶酒我们喝完了,老马又起了一瓶,还是按照老规矩分开,老马说话开始有了酒了,大谈他的社会关系,但凡社会上叫的响的人几乎都是他的结拜兄弟,也不知是真是假。紧接着又讲起了演艺界,老实说我对他讲的东西不理解也不大感兴趣,但是我还是很认真地听着,不像你听别人说话竟然能睡着喽!
老马越来越兴奋,后来竟然放下筷子,拉开架子,表演了一套拳术,虎虎生威,有模有样,可惜的是,在表演飞脚的时候摔倒在了地上,我慌忙把他搀起,他摆了摆手说,习武之人难免磕磕碰碰!
那天晚上我俩喝酒最后怎么散的场我记不太清了,只是隐约记得老马把我扶到床上,我就呼呼地睡着了。后来我才知道,老马是把我们的狼藉的杯盘洗刷整理完、地打扫得干干净净才走的。
第二天一早,我醒得比较早,可就是浑身瘫软不愿意动弹,迷迷糊糊地在床上躺着。忽然响起了轻轻的敲门声,不等我起来开门,对方就把门缓缓推开了,探进来的是老马那张极其谦恭的笑脸,这家伙真厉害,昨晚喝那么多酒,今天一点事情没有。
老马一进门就向我摆手,别动,别动,千万别动,继续睡你的,哎呦,你看你,脏衣服攒了这么一大堆,哥我今天正好没事,给你洗洗......
我一边说,这可使不得,那还了得!一边急急忙忙穿衣服!
老马满脸堆笑,没事儿,继续睡你的就完了,我给你买了早点,放在桌子上,你吃就是。
我当时真的感觉心里热乎乎的。
从那以后我们还真的成了酒友,我只要来个同学需要陪陪什么的,一请他准到,要不,他怎么能认识你呢!
老马除了喝酒基本上没别的什么爱好,平时极其谦恭,一般酒场半场以后就不同了,开始喜欢高谈阔论,国家大事、人文历史、社会上的人际关系什么的,可能是他实际文化程度并不高的缘故,经常一不留神出些驴唇不对马嘴的小毛病,比如把法国总统说成是英国的,明朝的事弄成宋朝的,贪官污吏能读成贪官污史,住宅能读成住托等等,另外老马比较极端,他认定的事,不是黑的,就是白的,不是对的,就是错的,好就好得上了天,坏就坏得一塌糊涂,不太讲逻辑,常常语出惊人。
比如学校有规定,不准打骂学生,他就大发感慨:这是他妈的什么破规定,孩子不打,怎么成!三天不打,上房揭瓦,好孩子都是打出来的。
老马非常怀念他当学生的时候,基本上不学习,不照样成才吗?现在学的东西基本上没用,现在的教育和孩子都有问题,就连歌曲都是那时候的好,有劲!给人以力量,现在的歌,什么玩意儿,软绵绵的。
说到这儿的时候,老马往往唱上两句,老马最爱唱《就是好》,就是好啊就是好就是好!老马唱歌的水平和他的形象不符,走调,好在这首歌基本上就没调。
这就很容易留给其他老师以把柄,有几个老师喜欢跟他过不去,当着面儿戳穿他,甚至取笑他。这其中最严重的就是刚才提到的老吕,老吕和老马年龄差不多,是老马在我们学校教职员工最看不起同时也是拿他最没办法的人,形象和老马简直不能比,个子和我差不多,很邋遢,头发经常是乱哄哄的,我从未见过他有衣冠整齐的时候,但是老吕人极聪明,一开始他只是个民办教师,后来考上了脱产的师范学校,毕业后转的正,课教得很好,年年都是县里的教学能手,这个人有个致命的弱点,就是没大正行,经常爱说一些怪话,嘴上没有把门的,老马就是他经常取笑的对象,他俩基本上是一见面就掐,每次最后总是以老马失败告终,我们学校流行了许多关于老马的段子,基本上都是老吕编的。
比如形容老马文化基础差,说他一次拿着一本数学书问另一位老师,一吃馍等于十馍馍是什么意思?弄得那位老师一头雾水,老马翻开书指给对方看,原来是1cm=10mm。 还有,说一次老马上厕所,和一个刚毕业分来的老师走了个对面,差点碰头,那位老师顺口说了句英语:sorry。老马大怒,一指那位老师,说,你什么意思,到底谁臊!
还有一个笑话说老马刚参加工作的时候据说也讲过课,课堂秩序极乱,一次老马发了脾气,说,你们再这样,老师就不教你们了,没想到,课堂上的学生一起鼓起掌来了! 事情很严重,老马很生气,之后老马就再也不讲课了。
这些笑话都很难说是真的还是假的。
老吕有时候开起玩笑来,有时候让别人感觉有些过分,不大顾及场合,有一回老吕从老马的包里翻出一条烟,是南方牌子,我们这儿不常见,想拿走给同事分喽,老马红着脸抢了回来,说这是自己的夫人去南方出差时给他父亲买的,还没来得及给老人送去,几天后,老吕嬉皮笑脸地对老马说,我怎么看见校长吸着你那个牌子的烟啊,老马有些窘,说,不可能吧,是不是你看错了?老吕看似若有所思地说,对对,那是您夫人给您父亲买的,有可能我看错了。老马愣了好大一会儿,才回过味儿来,老吕已经走远了。
我记得还听过老吕讲的一个笑话是说老马一直对自己的老婆不放心,有一次喝醉了,大约12点钟才回的家,摇摇晃晃上了自己住的宿舍楼,感觉到了自己家的门前,掏出钥匙开门却怎么也打不开,于是就按门铃,开门的却是楼下的穿着裤衩背心的男邻居,不是他老婆,老马当时可能想这下可让我逮着啦,一个直拳打过去,对方四仰八叉倒在地上,老马紧接着扑上去想扩大战果,这时卧室的门开了,出来的不是老马的老婆,而是被打的男邻居的老婆,老马一拍脑袋:毁啦,弄错了,少上了一层!
还有一回,校长老罗在县教委有个会,老马见缝插针,骑上自行车回家了,老吕估计他刚到家时,模仿老罗的声音往老马家里打了个电话——老吕有模仿别人说话的天才,老罗说话鼻音较重,也比较好模仿。老吕捏着鼻子说,老马吗?抓紧回来,有急事!然后,就坐在传达室里等着看老马的笑话,不大一会儿,老马弓腰撅腚,慌慌张张地骑着自行车回来了,一眼瞥见了在传达室手舞足蹈哈哈大笑的老吕,恍然大悟,指着老吕大骂,你这个坏熊,我刚才感觉就有点不对!
老马嘴头上不是老吕的对手,有时候气的脸通红,想要发作,每逢此时,老吕倒是满脸堆笑,你看你看,跟你开个玩笑,你还当真啦,别生气,别生气,陪个不是,陪个不是,多大点事儿!老马就没事啦。背后嘛,不用说,老马常骂老吕:一个臭民办教师,水平还不如我呢,拽洋蛋!但是我从没有看到他俩真翻脸的时候,感觉老马有点怕老吕,老吕在场的时候,他的话就少一些。
老马很讲究,衣着总是整整齐齐,头发纹丝不乱,胡子刮得干干净净,鼻梁上总戴着一副金丝边眼镜,不说话的时候比我和其他的老师更像个知识分子,而且还很热心、很勤快,单位上不管是谁,婚丧嫁娶之类的事儿,他都跟着忙活,一点也不惜力儿,还有,他干维修基本上是无师自通,干得很地道,学校里的水电暖、教具什么的,出了问题,老马一鼓捣就好,可以想象得出来,老马在家一定是个模范丈夫。老马夫人工作忙,不大回家吃饭,孩子也不需要他照顾,经常和我一起在街道办事处吃食堂,关系自然比别的教师显得亲密一些。
在生人面前老马不大喜欢别人介绍他干后勤,往往说自己干行政。其实他的工作就是收发报纸邮件,报报帐,买个办公用品什么,还有维修啦什么的。工作虽然有些杂乱,但是干得还是不错的。
老马应该算比较敬业,伺候校长老罗很周到,每天总是提前到校,帮老罗打开水,打扫卫生什么的,干得很到位。老罗挺不过意,曾经想找个临时工,老马坚决反对,说,我就愿意鞍前马后地伺候您,您让我去叫教学生,还真的是难为我!
我印象中有两次老罗对老马的做法很反感,当场就批了他。
一次是接电话,老马和老罗是同线,电话铃一响,两人同时拿起了听筒。对方说我找校长。那天老马一是喝了点酒,二是不知道校长老罗也拿起了听筒,他很坚定地说,我就是校长,有什么话你说吧!老罗那面正听着呢,火接着就上来了,放下电话,就冲进了隔壁老马的办公室,指着老马喊,你什么意思?老马,你是校长,我干什么去!
老马低着头红着脸不吱声。
还有一次是校长老罗开会去了,老马拾掇完卫生,就坐在老罗办公桌后面的椅子上翘着二郎腿看报纸,没想到会议比较短,老罗提前回来了,还跟着一个别的单位的领导,推开门看见老马旁若无人的样子,当时就急眼了,说,起来起来,你坐那儿算是干什么吃的,该干什么干什么去!
老马起来灰溜溜地走了。
老马在我们学校除了老罗和老吕之外,他的资格最老了,可能是这方面的原因,老罗批评他,老吕窝囊他,他虽然也生气,也不高兴,但从来没有真正翻过脸,其他老师就不行了,他很在意小青年们是否尊重他,非常敏感,经常因为这个原因和一些年轻老师闹不愉快。有那么一次,我是亲眼看到了老马的另一面,他的疾风暴雨般的暴脾气。
那天我正在办公室批改作业,忽然听到隔壁的办公室嗷的一嗓子,是老马的声音。
什么东西,马勒戈壁!背后笑话人,有本事当面来,多认识几个字儿就牛逼啦!
我们办公室的几个老师都站了起来,走出门外,只见老马抱着一摞杂志报纸,在门口跳着高指指点点地骂,那间办公室的老师们竟然都低着头干自己的事儿,没有人吭声。
我们把老马拉到我们办公室里,老马脸色煞白,呼呼地喘着粗气,脸上的表情恶狠狠的,有些怕人,从牙缝里挤出了这样一句话,我就不信有朝一日你们跑不到我手底下,捏死你们!
这时候,老吕赶到了,接上了老马的话茬,说,可不能这么说,老马,说不定下一步你跑他们手底下去了,这个极有可能。
老马白了老吕一眼,没有继续往下说。
那间办公室办公的都是些小青年,小吉也在其中,对,就是接我校长的那个小吉,之后和我谈起那天的事他说,那天他们没说什么,只是谈到一件涉及老马的事儿,老马有些精神过敏。
3
我说,男人嘛,差不多都这样,喜欢说大话、爱面子显摆自己,就像喜欢说假话,爱打扮是女人的共性一样,只不过表现的程度不一样罢了!老马虽然也是教师,但是好像和其他教师不像是一路人,在你们知识分子成堆的行业里,难混着哩!
小牛嘿嘿地笑了,说,咦。想不到你人混得不怎么出彩,知道的道理还蛮多的!一套一套的。你这也不像一个迷迷糊糊没别的爱好就是爱睡觉的人说的话啊!
我眯了眯眼睛,故作高深,说,我通常是入梦之前大脑浮想联翩,许多弄不明白的事情迎刃而解,所以我越睡越明白,有些人可能越忙越糊涂,嘿嘿,你继续讲你的。
小牛继续说。
几年后,老马还真的有了一次大展宏图的机会,那时候鼓励一些行政事业单位兴办经济实体,老马办了个停薪留职,去县教委办的一个实体当经理去了,老马兴奋异常,去之前请我和几个老师撮了一顿,饭局前半场酒喝得很猛,后半场嘛,我和那几位老师只有洗耳恭听老马的宏伟规划的份了。老实说,我是真心希望他的生意干好,起码有个喝酒的地方不是?
那天老吕喝的最多,平时老马一说话,老吕就不阴不阳地堵他,那天老吕竟然一反常态,说的都是恭恭敬敬的话,让人感觉有些别扭。老吕小声跟我嘟囔,说不定老马真的会发大财呢!现在发财的基本上都是他这样半半拼拼的人。
酒场结束时,老马说跟我还有事儿,等其他老师陆陆续续都走了之后,他对我说,其实也没什么事儿,就是想和老弟你说说话,咱找个地方再喝点儿!
我俩于是找了个地摊,炒了两个菜,要了一瓶白酒,老马一人一杯倒上,我们一边喝一边说话。那天本来老马就喝了不少了,所以不大一会儿,老马的醉态就显露无疑了,竟然吭吭哧哧地哭了起来,老马说,在咱们学校,我就你一个真朋友,我这一生很失败啊!从我本意上讲,我是真的不想离开学校,没办法,谁的人生不想出点儿彩啊!我都三十多往四十上奔的人了,总不能光干跑龙套的角色吧?别看你哥我整天低眉顺眼,点头哈腰的,我是不甘心这辈子就这么交待了,在学校里我是没什么戏,老罗、还有其他老师都把我看成异类,他们从骨子里看不起我,我把心掏给他们也白扯!还有,你知道,我和你朱大姐逛街的时候,最怕什么吗?最怕遇见熟人,没几个人先跟我说话,还有的人看我跟不存在一样,你可以想象出来我的感受,每次遇见熟人,我都恨不得地上裂开条缝钻进去……我是在学校里是抬不起头来,在家里还是抬不起头来,老天爷总该给我一条路吧!
我那天也许是喝了点酒的原因,一反往日只是洗耳恭听的状态,竟然给他上起课来,我说,马哥,我知道你是个有抱负的人,不过,你要真的想干出成绩来,你得把头脑中那些困扰你的乱七八糟的东西放下,踏踏实实干点事儿,说不定做生意真的更适应你,即使是做不好也没什么,你又没离开咱教育系统,什么时候想回来,你就回来,我和其他老师都欢迎!
老马摆摆手,说,你欢迎,我相信,别人,我不信,也不可能,我好好干,等干出点儿名堂,你在学校混不下去,投奔你哥,绝对没问题!
我笑着回答,这倒不至于,因为我就喜欢当个教师这个行当,没别的奢望。
那天,我俩都喝了不少。
老马做生意期间,我和他联系得很少。老马请过学校的老师吃饭,我都因为有事没有参加。我了解的情况是,老马虽然花了钱了,但是效果并不好,大部分老师回来都抱怨,老马太能显摆,这也是老马从前就有的毛病,力出了,钱花了,由于个人太高调,并没有维住人,甚至还有把人给得罪了的情况。老吕就更不用说了,绘声绘色地模仿老马的做派,还神神秘秘地说,你们可能误会老马了,别看他成大老板了,骨子里是没变的,他给我讲了他做的一个梦,说他暗恋他公司的一个如花似玉的女职员,梦中他骑着白马,在原野上飞跑 ,跑着跑着遇到了一个如花似玉的女人,定睛一看,正是自己心仪的那个女职员,他立即邀这个女人上马,女人就上来了,俩人骑着马继续飞奔,不一会就有了感觉,老马说在下马亲热一下,好吗?女人点头,他俩就下了马,这时,正好校长老罗走了过来,老马马上笑容可掬地对老罗说,校长,你先来!哈哈,这个老马,对我们学校和校领导还是非常有感情的。
那次 老吕说到这里的时候,恰巧校长老罗真的向这边走来,老吕低头弯腰挥手,说,校长,你先来!我们几个笑得一塌糊涂,老罗一头雾水,瞪着眼对老吕说,老吕,你又出什么幺蛾子了?
不久,我们学校也发生了些变化,校长老罗调走了,我接了校长。
临走之前,老罗和我有一次推心置腹的长谈,就像我们今天这样,当然不是在茶馆里,就在他的办公室,就我们俩。老罗说了很多,主要是工作,后来老罗竟然把学校所有的教职员工都评价了一遍,这很让我感到惊奇,老罗是有一些知识分子风骨的人,虽然有时批评人,而且很多时候一点不留情面,但是背后从不谈论人的是非,别人在他面前谈论某人时,他也只是笑笑,从来不做评论。
老罗说起哪个人时,也挺有意思,一不留神暴露了他当过语文老师的底儿,很讲究起承转合,第一句话总是这个人不错,先说一大堆优点,然后,再简单说说对方的缺点,然后指点给我,应该怎样应对。
说到老马,老罗也是这样样一套话:老马这个人不错,对学校是做了贡献的,当然也没少给我出力,缺点是有时认不清自己的位置,一有风吹草动,他就特别活跃,要多做化解工作……
我说,老马现在挣大钱去了,他现在已经看不起我们学校这个小庙了,再说,老马虽然有很多缺点毛病,但是这个人并不复杂。
老罗说,别看你们关系很好,可能我了解的更深一些,老马的生意做不很长,很快就会回学校的,老马这个人是有些简单,简单并不见得好做工作,他的缺点是找不清自己的位置,你要多注意。
老罗也谈到了老吕,他说,别看老吕整天没正行,我们学校的工作其实就是靠这样的人去支撑,咱的主业是授业解惑,这是正办,你要安抚好老吕这些人。
老罗最后做了总结,说,我说所有的教职员工都不错,但也有这样那样的缺点,是对的,不是和稀泥,其实当校长管理教职员工和当教师管理学生是一个道理,一个好的教师不能抛弃任何一个学生,不管好学生还是差一点的学生,当校长也一样,对教职员工身上的缺点,可以批评,甚至可以严厉的批评,但不能嫌弃,也不能放弃,要正确引导!当然,保持点距离也是必要的……
当校长还真不容易,不像当教师,备好课、讲好课、管好学生就基本上可以了,校长管得太多了,吃喝拉撒睡什么都得管,一开始,我还真的压力很大。
一个星期天的下午,我吃过午饭在家稍微休息了一会儿,就步行去学校了。我一边走着一边低着头想事儿,忽然一辆黑色轿车喇叭响了一下,然后横冲直撞迎面朝我驶过来,吓得我倒退几步,差点摔倒在地上。
汽车停下了,老马满脸堆笑走下车来。
老马稍微胖了些,头发油亮,西装革履,非常精神,还有一个变化,就是不戴眼镜了。
不知什么原因,面对相貌堂堂、衣冠楚楚的老马,我当时竟然略微感到局促不安,脱口而出的第一句竟然是指着他说,哎,马哥,你的眼镜哪儿去了?
老马笑着回答,碍事,摘了不用了,本来我也不近视。
老马紧接着非常有风度地说,校长老弟,请上车!
我慌忙摆手,说,不,不,我走一段就行,去学校加个班,又不远。
老马笑容更加灿烂,说,升官了也不请客,几天不见生分了不是?别拿着捏着的啦,上来上来!
我上了车,老马坐在了驾驶员的位置上,从前方摸起一副墨镜戴上了,我感觉老马戴上墨镜更加有派,有点黑社会老大的意思。
老马侧着身子对我说,联系得少了,不好啊!有什么难办的事儿找哥哥我,黑道白道都没问题。
我笑着回答,没事儿,真要有事麻烦哥哥,我是不会客气的。
老马边开车边说,上哪儿去?说!是洗脚啊,还是按摩?今天我正好有空,找个地方放松一下?
我回答说,我今天是真的有事儿,一大堆事儿,你还是把我送学校去吧!
老马说,有那么忙吗?嘿嘿,当了校长就是不一样了呵!
我们又推让了一番,最后,老马还是没有坳过我,把我送到学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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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打断了小牛,说,这一段儿怎么没听老马谈起过?挺辉煌的,按老马的性格,得吹吹啊!
小牛回答,错!这一段他后来非常忌讳谈起,他自己认为是走了麦城,因为没多久他生意上就遇到了麻烦,因为讨要货款涉嫌非法拘禁差一点吃上官司,中间可能还有点花花事儿,和小报刊载的老板和下属很容易发生的风流韵事的版本基本一致,没什么新意,嘿嘿,老马这个形象,也算正常。老马费了很大周折,才摆脱掉,最后生意也不做了,又回到了学校。
老马回学校报到那天一进大门正好碰见老吕,老吕假装糊涂,问老马,马老板,来我们学校联系什么业务啊?怎么没开车呢?
老马白了老吕一眼,没回答,径直来到了我的办公室。
老马略微显得颓废,已经摘掉一段时间的眼镜又戴上了,和我握了握手,就一屁股坐在了我办公室的沙发上。
我安慰他,说,你的事情我基本上都清楚了,没什么的,人生中有点波折是正常的,这边的事我已经安排好了,继续你的工作就行了。
老马好像没有听见我说的话,低着头沉默了很长一段时间,然后叹了口气,有些恶狠狠地说,唉!我这一生,毁就毁在那个老骡子身上!
我有些奇怪,不知道老马为什么这样说,只是感觉他这样说校长老罗是很不公平的,考虑到他现在生意栽了,心情不大好,说的可能都是气话,也没过多的埋怨他,我说,马哥你心情不好是可以理解的,但是,罗校长这个人据我所知还是不错的……
老马头低得更厉害了,说,我是毁啦,本想在生意场上大干一场,没想到弄了这么个结局,现在回来了,只能在你们这些小青年手底下干喽!老罗走人了,你又这么年轻!
这也太直白了吧!也就是老马这样的人能说出来,我感觉不大中听,于是说,都觉得这校长多么风光,我还真的觉得无所谓,如果允许让,我就让给你算了!
没想到老马头抬了起来,声音里竟有了点激动地意思,说,老弟,我算了一下,咱学校就你当校长合适,别人都白搭,要是别人干校长,我就是出去要饭,也坚决不再回学校上班了!你放心,我会全力以赴支持你的工作,咱哥俩齐心协力,一定会把学校的事儿干得漂漂亮亮的。
我哭笑不得,说,好的,马哥,回去歇歇吧,下星期一正式上班。
老马上班后很快就进入了角色,比以前干的更起劲儿,除了维修水电暖、老马在当老板期间还学会了维修电脑,我感觉我们学校还真得有他这么一个人。
老马每天很早就到了学校,帮我擦桌子、提水、拖地、倒好茶水,只要是涉及我的杂活儿,他都主动帮我干完,如果是私事,他就忙活的更紧了,这反而让我感到不太舒服,因为我和罗校长不同,我毕竟太年轻,自己力所能及的活儿都让老马干了,别的教职员工肯定会有看法。
我于是很郑重地和老马谈了,没必要这样做,你干好自己的工作就行,这些事儿我自己来就行。
老马嘿嘿地笑着,不置可否,但依然如故,这叫我感觉有点难办,我只好更早一点儿到办公室,把该干的活提前处理完,尽管如此,老马上了班依然还是到我办公室转转,看看确实没有什么事,才蹑手蹑脚地退出去。
毕竟和从前当教师不一样了,我开始像称呼其他教职员工一样,喊他马老师,这算很正常的事儿,但是,老马称呼我为老板我就感觉不太正常,这事儿发生在一次咱的一位同学找我的时候,我在办公室大老远就听门外老马说,噢,找我们老板啊,好,跟我来吧!
然后推开门,对我说,老板,有人找!
过后我狠狠地批评了他,跟他说,绝对不能这样叫,咱这里是教书育人的地方,不是私人作坊!他倒是后来当我的面从来没再喊过我老板,背后怎么样我就不知道了。
老马的办公室和我挨着,进出方便,如果看我不忙了,就陪我说说话,感觉老马和其他老师的还是有些格格不入,说起其他老师尽是些抱怨的话,某某老师不怎么样,当初我心都掏给他了,他怎么那样对我,某某老师说话跟吃了枪药似的,能把人噎死……基本上都是这之类的话,听多了,我就多少感到有些腻歪了,我对他说,马哥,咱是教育部门,教书育人的地方,你的身份也是正式教师,没事儿学学习,把自己的文化水平提上去,争取能去教学岗位,年龄越来越大,总干后勤也不是个事儿。你看人家老吕,当初基础比你还差,现在年年都是县里的教学能手。
老马的回答出乎我的意料——他总是出乎我的意料,他说,学习我是真的不行,一捧起书本我就犯困,教学也白搭,我刚开始教过课,不是谦虚,我真的不是那块料,不过,有朝一日,老弟您高升了,我接个校长干干,我还是自信能干好的,我现在社会关系、个人能力方方面面的条件都具备了,学历的事儿也在头一段时间下海期间解决了,再加上老弟您的支持,我感觉没任何问题,你说校长老弟,我是做生意不行,教学不行,老天爷总归得给我一条路吧!至于那个老吕,顶不是东西,狼行千里吃肉,狗行千里吃屎,他就是吃屎的料。
我心里想笑,但是表面上还得一本正经,说,老马啊,踏踏实实干好本职工作,才是你的正办。
老马也很郑重其事地说,对对,干好行政工作,多积累点管理经验。
我觉得不点点他,他还会执迷不悟的,于是说,你怎么知道你将来就能当上校长?老马,这个话可不是随便说的。
老马的回答还是有些不着调,他说,有你老弟支持不就行啦!没事的。
我笑着揶揄他,可别这么自信,说不定最不支持你将来当校长的就是我呢!
老马很坚定的说,不会的,我相信老弟的人品。
有的时候我批评老马真的很重,我都担心他脸上挂不住。但是很快我就发现我的担心是多余的,说得再重,他也不生气。
说话不着调也就罢了,办事不着调的事就更多了,有一天,他带着一个哭哭啼啼的小男孩往办公室走,路上遇到了我,愤愤地说,现在的孩子还了得,这么一点点就知道截女孩子,我刚才在他们教室门口亲眼看到的,我得好好教育教育他!
我说,这好像不是你该管的事,交给他班主任不就行了嘛!
老马说,不行, 我看不惯,就是得好好训他一顿。
我说,你忙你的去吧,这事儿交给我处理!
我一问,原来是这个男孩子从教室里面出来,恰巧一个女孩子想进教室,可能急一些,互相躲避成了一个方向,男孩子换了个方向,女孩子也换了同一个方向,看起来就有点像拦截的意思,小女孩心理脆弱了点儿,忽然张开大嘴哭了起来,恰巧让老马看到了,就不由分说批评起那个男孩子来了,还非得把他带到办公室来,就这么大点儿事,根本不像老马说的那样邪乎。
还有一次我和他去书店看教辅材料,中午时间晚了些,就和他去了一个快餐店简单地垫吧垫吧,吃着吃着他忽然眼睛直勾勾盯着前方不动了,小声对我说,新来的县长,嘿嘿,新来的县长也在这儿吃饭呢!我顺着他的目光看了看,还真是,一点不假,我说,这有什么稀奇的?领导也得吃饭啊!老马的目光直勾勾的,一直没有离开不远处县长的餐桌,过了一小会儿,他竟然站了起来,径直走到那位领导的跟前,先介绍的他夫人朱大姐,然后又介绍了他自己,紧跟着说了几句奉承话。领导站了起来,非常和善地和他握了握手,老马无限满足地回到了座位上,显然有些激动,脸涨得通红。
我故意问他,原来和领导就熟吗?
他倒是很实在,说,不熟,我知道他,他不知道我,一回生,两回熟嘛!
恰巧,几天后,县长到我们学校调研,当然没有老马什么事儿,在县长和我握完手,准备上车时,老马忽然从一颗大树后走了出来,笑嘻嘻地向县长走来。显然,他是有意安排的,在大树后藏了好大一会了。
在场的教育局的领导和我有些不知所措,县长倒是非常自然地走上前去,两个人握了握手,好像还寒暄了几句。
之后,我很郑重地对老马说,你这样不行!干好自己的工作比什么都强,你这样很容易让别人误会,以后不允许你这样!
老马 好像没听见我说话一样,脸上洋溢着幸福的表情,说,县长的手可软和了,很温暖。
散撇子事儿关心得不少,做得不少,真是自己分内的事儿,却有时给耽误了, 一次开会,我安排他一个事儿,让他星期二之前把学校大门里面的一堆垃圾处理喽,到了星期四了他还没动静,就给他发了个信息:今天星期几?老马第二天哭丧着脸找我来了,说,老板,不,牛校长,昨天你给我发的信息,我实在弄不懂什么意思,搞得我一夜翻来覆去睡不着,星期四你应该很容易就知道的啊!我连忙说,我的意思是安排你星期二之前处理那堆垃圾的事儿。老马脸上现出恍然大悟的神情,噢噢地答应着,回头一溜小跑干他的事去了。
老马依然跟我走的很近,但凡我有什么事儿,老马总是在我后面跟着,我的个子矮一些,老马和我说话时,一般都向下弯着腰,满脸堆笑,我都感觉有些别扭,如果有一些应酬,因为老马年龄大一些,我就让他上座,他每次都是推让,坚决不坐,有一次饭局中间我去了趟卫生间,回来听见老马正在手舞足蹈和别人吹嘘班子里我们俩配合得很好的事儿,心想,这老哥啊,老毛病还是改不了。我就故意装糊涂,笑着打断了他,说,你说的是哪个班啊,班主任是谁?说得老马有点不好意思。
5
小牛继续说。
在小学校当校长的那几年是我最好的时光,体力精力充沛,工作干得很好,年年考评都是县里的第一,这当然是包括老吕、老马在内的全体教职员工共同努力的结果,老实说,老马也真的不容易,头发白了不少,背也有些驼了。
一天,老马忽然连门也不敲就进了我的办公室, 满脸兴奋有些神秘地对我说,好消息,教育局有几个领导职位公开招考,我看了,你符合条件!
我说,我知道了,正在准备。
老马容光焕发,紧接着说,可盼到帮领导弟弟忙的时候了,说吧!需要活动活动的,要哪个领导说话,吱一声,哥哥我这方面不客气地说,还是有点优势的。
我感觉老马如果帮忙肯定是越帮越忙,于是说,马哥,你做好你的工作就是对我最大的帮忙,你务必听我的的话,老老实实地干你的工作,别的什么也不要做!我这段时间得准备考试,后勤上的事情你多上点心。
老马激动得脸有些发红,说,行。没问题!
几天后,我正在办公室看书,老吕领着几个老师气呼呼地闯了进来。
我说,咋回事啊,什么事情,惹你们动那么大肝火?
老吕目光看着别处,吭哧了好大一会儿,才小声说,您下一步提拔喽,老马要是当校长,我们就都不干了。
我放下手里的书,微笑着说,谁说的,谁说的老马要当校长啊?
老吕脸上现出了鄙夷不屑的神情,说,老马刚和我们谈完,说让我们下一步支持他的工作,现在全校的老师们都知道,他上边有人,还有你支持,肯定错不了!
我当时就意识到,肯定是这个老马在外边又吹牛了,这个老马啊!真拿他没办法。我板起了脸,郑重其事地说,老吕,不是我说你,你在咱们学校也是老教师了,我一直认为你是一个很洒脱的人,怎么这么点事情捋不清楚呢?这校长谁当能是他说了算的事吗?我说了也不算啊,咱不是有组织嘛!这事据我所知八字没有一撇,拿一件基本上没影的事情斗气,你们不觉得可笑吗?还有,下一步不管谁当校长,你们也不能这样,感觉不合自己的心意,就拿撂挑子要挟,这不像你们这些有知识有文化的人干的事啊!
我们又谈了一会儿,总算把老吕这几个老师说服了,唉!这个老马,太不自量力,也得和他谈谈。
老马到我办公室时,一副春风得意的样子,头发染黑了,还整了型,腰也挺直了,老实说,还真有点校领导的派头。
我劈头问了一句,老马,你到处宣扬的,下一步你能当校长?
老马一惊,嗫嚅道,我觉得差不多,天时地利人和,该差不多了……
我叹了口气接着说,老马啊,叫我说你什么好呢?你是老大哥,我真的不想像训小学生一样的口气说你,但你的所作所为还非得让我那样做!咱低调点儿不行么?
老马低下头,说,准是老吕这个逼养的告的状!我找他去。
老马站起来要走,我一声断喝,你先坐下,先反思一下自己,你缺的就是反思自己!
老马真的就又坐了下来,说,校长,您说得一点不假,这一段时间,我真的认真想了想您给我说的话,真的都是至理名言,都是对我好,比如你叫我多读点书,我这一段时间真的没少下功夫,经常看书看到夜里12点,收获很大!
我也慢慢地平静了下来,问他,都看什么书啊?
老马说,小说,都是写官场的小说,精彩极了,真的学了不少东西!
老马忽然身体凑近了我。小声说,头几天我淘了一本《官场秘籍》,很来劲,抽空拿来给你看看。
我连忙摆手,说,别,别,你还是自己研究吧!咱还是说正事儿,这里的老师都知道咱俩关系不错,你就更加需要收敛,把你那爱说大话的毛病改改!当不当官那是次要的,首先是做人,做一个踏踏实实本本分分的人比什么都重要!
老马忽然表情非常郑重而且兴奋,兄弟,跟你说实话吧!事情真的办得差不多了,你马哥这个本事,连个小学校长的事儿都摆不平,那还怎么在这个县城混!不用劳你老弟操心,各个方面我已经疏通完了,没问题,你就忙你的就行,什么事情都不用你管。
这回吃惊的轮到我了,按说单凭的工作能力和他在学校里的人缘,老马当校长的事儿基本没戏,但是,许多事情真的不好说!按现在的社会环境和老马的社会关系,这事完全有可能,如果老马真的当上了校长……,我当时忽然内心有些很堵的感觉。
说实话,老马有这个想法甚至相当更大的官儿也没什么错,按他的话说人总得有点追求嘛!当不当这个校长我也主宰不了,但是,我认为老马是不合适的,以他当时的能力和水平,甚至真的当上了是件很可怕的事情,我也在不同的场合向老马表达了我的观点,不知道他是真糊涂还是假糊涂,一直不当回事儿。
事情的结果果然并非老马所期望的那样,不久,任命文件下来了,我去了教育局工作,小吉接任了校长。
老马又一次来到我的办公室,沉默了好大一会儿,用一种哀求的眼神看着我说,没别的办法了吗?能不能再帮哥努力努力?
我说,马哥你怎么这么幼稚呢!文件都下来了,不能再沉到梦中醒不过来了,以后你就好好配合小吉的工作吧,你还真的应该改一下你那有点高调的毛病!
老马小声说,我看了一本官场小说写过类似的情况,最后真的又把局面给搬过来了。
说这话时老马的眼睛看着我,我发现老马虽然有些老态,但是一双眼睛像孩子一样清澈,极其天真。
我笑着说,马哥,小说上的事是不能全信的。
上任伊始,我还真的不太适应文山会海的这类东西,很长一段时间都不在状态,不过,很快我就调整过来了。
老马基本上每次到教育局办事都到我的办公室坐上一会儿,和我聊上一会儿,感觉他有些消沉,汲汲皇皇的样子,说的都是写牢骚话,比如,现在学校的环境比你老弟当校长的时候差远了、现在的年轻人根本不知道尊重老同志、我这一辈子算完啦之类。
我这样跟他说,马哥,新老交替是正常的,你没感觉到你的知识结构和年轻人就是有差距吗?年龄大真的不意味着能力就强,相互学习才是对的,尺有所短寸有所长嘛!扎扎实实、稳稳当当地干好自己的事儿才是最重要的。
类似的话我说得很多,也不知道他听没听进去。我能想象得出,老马对当校长这个事儿还是有想法的,当时我想时间会把他这种想法冲淡的,随着老马年龄越来越大,他的想法可能就不会这么强烈了。
我们中间也有过一次不愉快,有那么一天,到了下班时间我正准备从单位回家,忽然接到了老马的电话,说约了几个朋友,非得让我去一趟!
我硬着头皮去了那家酒店,
推开房间的门,里面烟雾缭绕,坐着的人参差不齐地站了起来,这些人长得奇形怪状,或者奇高、或者奇矮、或者奇胖、或者奇瘦,头发或者披肩、或者就是秃瓢,老马在这堆人中间更加突出,如玉树临风,鹤立鸡群。也不知老马从哪儿鼓捣来这么一伙人,我当时感觉脑袋大了,立即明白准是老马和他们吹牛了,说谁谁是我哥们儿,一个电话准来之类。我多少给老马留了点面子,坐下来停了一会,就找了个理由离开了。
之后,我给老马打了电话,我说,你都找了一些什么人啊?以后这样的场合不要喊我!
老马在电话那边嘿嘿地笑着,说,都是些朋友,非得想见见你,认识一下没坏处,你以后可能用得着。
我说,我不需要认识这样的朋友,紧接着就把电话扣掉了。
老马倒是对我的态度没怎么在意。
就这样又过了几年,这就到了最近了,一次老马又来到我的办公室,这一次老马是出奇的兴奋,红光满面,精神抖擞,说话声音都有些颤抖,他说,我以为你哥我这辈子就这么完了呢,没想到天无绝人之路,机会又来啦!听说小吉又要调走了,这回我算了一下,凭你哥我的老资格,再加上老弟你给我做后盾,没问题啦……
我轻轻地擦了擦他喷到我脸上的唾沫星子,笑着说,马哥,你想过没有,你当这个校长,凭的是什么,为的是什么,当上喽准备干什么!
老马呆住了,用一双孩子般清澈的眼睛看着我,没有说话。
我放缓了声调,说,马哥,咱是哥们,说话就更应该掏心窝子,不能遮遮掩掩,我的确认为你不适合当这个校长,当然这只是我个人的意见,你可以再仔细考虑考虑,咱都这个年龄啦,还有必要跟那些小青争吗?你现在不挺好嘛!
老马不停地用手挠着后脑勺,低着头看着自己的脚尖,好大一会儿,才说,既然你都不支持我,我可能、可能真的当不成这个校长了,唉!好的,那我就先走了!
老马站起身来,有些失魂落魄,摇摇晃晃地走了。
说实在的,看着老马的背影,当时我的感情也很复杂,尽管我说的是发自内心的话,还是多少感觉有些对不起老马,老马有些不着调,但是毕竟是不错的哥们儿,没少帮助我,但是很快,另一种想法占据了上风,感情归感情,但是毕竟不能超越原则和底线,我不能要求别人,就我自己来说,同意老马当校长,是对学校和老马本人的不负责任,我当时还有点儿幻想,我想老马回去后慢慢会想明白的。
但是,接下来我发现,我的想法是错的。
过后大概一星期左右的一天晚饭后,我刚要准备出去逛逛,门铃响了,我一开门,老马闯了进来,噗通一声跪在了我的面前,带着哭腔说,老弟,你帮帮哥哥我不行嘛!哥哥我没路了。
这下真把我搞懵了,老马这是唱的哪一出啊!我慌忙扶起他,说,起来,起来说话,马哥,这样可不行,幸亏你弟妹和孩子不在家,否则非得误会了不行,起来起来!
老马呼哧呼哧喘着气,坐在了沙发上,说,你不帮我,俺家你朱大姐也打击我,我是真的没法活了!
我一边给老马倒水,一边说,你理解的不对,我还有朱大姐不是不帮你,得看什么事儿,有些事儿,就得放下,退一步海阔天空。
老马忽然用一种奇怪的目光看着我,说,不对,有一件事我一直埋在心里,没有说出来,今天非得说出来不可,你和你朱大姐,一个是我最好的朋友,一个是我的老婆,但你们根本就不是真心待我,真心想帮我!
我笑着对他说,你说说看,我们是怎么个不帮你!
老马扬了扬头,说,你朱大姐说我根本就不是那块料,你呢,弄了些凭的是什么,为的是什么,当上喽准备干什么之类的问题搪塞我,根本就不是想帮我的来头,你要是真的想帮我,应该是怎么办!这样才对,我昨天睡不着,想了多半宿终于想明白了这个问题。
我把口气放得缓缓的,说,你得先解决了凭的是什么,为的是什么,当上喽准备干什么这三个问题,才能解决你的那个怎么办的问题,你再仔细想想,看看我说的是不是有道理!再说,我们认为你不合适,只代表我们自己,如果大家伙都同意你干,你也真的具备那个能力,那是谁也挡不住的。
老马脸涨得通红,忽然提高了声调,有些恶狠狠地说,我现在才看清了你的嘴脸!全地球的人都认为我当不了这个校长,我都没什么可说的,但是,你和你朱大姐不一样,一个是我最好的弟兄,一个是我的老婆,你们认为我不行,我就是想不通,你们的屁股坐到那儿去了?谁当不是当啊!说我水平低,那比我水平低当大官的多了去啦,你太不够意思了!
老马说这段话的时候理直气壮,但是他这段话明显有逻辑上的毛病,他的毛病和刘基的《卖柑者言.》中的的那个卖柑者是一个逻辑,是你说东我说西,你说我有毛病,我就指责别人的毛病比我还大,以达到醉死不认那壶酒钱的目的。但是他这种逻辑在当今社会中司空见惯,甚至我们的教材中的许多文章也是这个逻辑,这个,我还真的和他不好解释,所以,只好说,你再想想,好好考虑一下,先别这么激动。
老马站了起来,用一种奇怪的目光看了我好一会儿,然后,调头向门外走去,我拉也拉不住。
之后,我总想和老马谈谈,可他从来不接我电话。倒是经常给我发一些信息,指责我不够朋友,还有,就是找我的一些同学、朋友倾诉,你好像也是其中一个。
6
小牛总算啰里啰嗦讲完了,喝了口茶,笑眯眯地看着我。
我同样笑眯眯地看着他说,从理论上讲,你讲的不一定完全可信,这并不是责怪或者贬损你,因为这应该是个常识,说起别人的事或者过去的事,人们都会不自觉地改动一些东西,朝着有利于自己的方向偏离,嘿嘿,你也不例外!当然,不管怎么说,老马的能力水平不足以支撑起校长这个职位,这个,我是相信的。
小牛笑了笑,说,呵呵,比以前有点进步,知道动点脑子啦!不过老马我了解的肯定比你更深入一点,老马比我们大几岁,这一代人是很不幸的,基本上是一出生就挨饿;一上学就停课;一毕业就下乡;一回城就没工作的那一代,他们给耽误了,国家损失更大,人才出现了断层,有些岗位就存在进人门槛过低的现象,教师这个行业显然并不完全适应老马,他自己的在知识结构上也没及时跟进,而他偏偏认不清自己!当然喽,这里面还有许多社会层面的问题,爱面子啦,认为弄个一官半职才能体现个人价值啦什么的。
我接着说,你也有可圈可点的地方,原则性很强嘛!从你介绍的情况看,我觉得老马不仅仅是执迷不悟的问题,可能是脑子和身体出了点问题,在这个问题上,你可能真的犯了官僚主义的毛病,最近,见过他吗?
小牛立即收起来有些调侃的表情,说,你这一说,还真的有可能,老马是有些不正常,最近和他联系了几次,没联系上。
我看了看表说,呦,不知不觉怎么到这个时候啦!太晚了,要不,我真的得和你一起到老马家里去一趟,看看他,随后你去吧!有点饿了,出去练个地摊吧?你请客!
大概一个月之后,我接到了小牛的电话:
我昨晚上见到老马了,是和老吕一起去的老马家,在这之前,怎么和他联系也联系不上,学校说他生了病,一直没上班,
我和老吕到老马家的时候,朱大姐也在家,老马正斜躺在沙发上看电视,样子吓了我们一跳,瘦得不成样子,头发几乎全白了,见我们进来,缓缓地站起来,很僵硬地笑了笑,说,睡不着觉了,怎么也睡不着,你们看,我都不会笑了。
朱大姐一边给我们倒水,一边说,你们这个老马哥,执迷不悟的很呦!都接近一个月了,白天不出门,就这么在家呆着发愣,晚上不睡觉,每天夜里两三点钟左右出去逛去,折腾!
老马接了一句,两三点点钟左右,街上基本上就没人了,十二点左右人还挺多的,昨天晚上街上只有一条狗在垃圾箱边吃东西。
老马说话时声音很小,很温柔,目光有些发直,我听了心里酸酸的。
老吕拍了拍老马的肩膀说,没事儿,老马,没什么大不了的,朱大姐忙,以后,我陪你晚上逛,你要不愿意见人,咱就找没人的地方逛,我晚上也睡眠不好,不过没必要非得夜里两三点钟,调一下时间好不好?
老马点了点头。
趁老吕和老马说话的功夫,朱大姐把我喊到了书房。
我这样对朱大姐说,老马成了现在这个样子,我是有责任的,对不起了,大姐。
朱大姐笑了笑说,都在一起这么多年了,我还能不了解你马哥吗!他是自己执迷不悟,和你们一点关系都没有,没关系的,有病就治。
朱大姐虽然这样说,但是我心里感觉不好受。
放下小牛的电话,我的想法是,老马这个人可能真的完了,我虽然和老马没什么很深厚的交情,但毕竟彼此还算熟悉,挺替他惋惜的。
7
别说,老马的情况还真的让人牵挂,每次和小牛通电话的时候,我总是顺便问问老马的情况,而小牛那边总是唉声叹气说,朱大姐是各种方法都想了用了,老马的病就是不见好,还是睡不着觉,呆呆瓜瓜,瘦得没人样,基本没什么进展,有一点变化,就是每天老马出去逛的时候,老吕总是跟着,两个家伙斗了半辈子,老了倒成了掰不开的烂姜,也好!两个人都到了离岗的年龄,也没什么事儿。
慢慢地,我就把老马的事儿淡忘了。
单位的文字材料多,一个星期六的晚上,我正在单位加班,忽然接到了小牛的电话,声音极度兴奋:
你说这个老马奇怪不,朱大姐给他想尽了办法,去了很多地方,没有效果,一个偶然的机会,竟然好了!
我说,领导别激动,慢慢说。
小牛继续说道,有一天老马和老吕晚上在公园里逛,老马忽然晕倒,多亏老吕在身边,及时叫车把他送到了医院,几天后,老马出了院,竟然老病新病都好了,身体慢慢地复原了,也睡得着觉了,除了有时有点迂之外,和从前没什么变化,你说奇怪不奇怪?
不管怎样,我还是替老马高兴,那天材料写的也特别顺。
小牛的儿子考上了大学,我和老婆一起前去祝贺,我喝了点酒,没再赶回去,就找了个旅馆住下了。
进了旅馆房间,我一头扎在床上想睡觉,老婆一把把我拽了起来,说,睡什么睡,咱出去走走,看看广场上有没有跳健身操的去。
这个县的广场要比我们县的小一些,人很多,唱歌的、跳舞的、练拳的、练剑的,形形色色,煞是热闹,在一片最开阔的地方,很多很多的人排起了一字长蛇阵,而且还在继续不断地有人在加入。
老婆像打了鸡血一般,非常兴奋,说,知道吗,这就是我经常跟你说的僵尸舞!走,看看去!
我往后退,说,不去,我怕做噩梦。
架不住老婆连拉带拽,我硬着头皮跟着老婆走了过去。
音乐声惊天动地,跳舞队伍中男女老少都有,虽然在我看来舞姿不是那么优美,但是人人脸上洋溢着幸福。
领舞的竟然是老马!这真格地让我大吃一惊!
老马看起来比上次到我家去的时候瘦了一些,非常精神,真的非常精神!
恰巧,音乐声停了,中间休息,我走了过去,拍了拍老马的肩膀。
老马看见是我,异常兴奋,说,怎么是你老弟,哦,知道了,找牛局长的,哈哈,住哪儿了?一会儿,得找个地摊练练!
我摆摆手,说,那倒不必了,咱说说话就行,明早我还得起早赶回去上班。听说你身体出了点儿状况,怎么样,没事了吧?
老马叹了口气,说,别提了,睡不着觉了,受了大罪了!现在好了,一点事都没了,老弟,你说别的什么都是白扯,名啦利啦,都是过眼烟云,身体是最重要的,对不老弟?
我说,对对,马哥你说得太对了!
但是老马接下来的话,让我有些尴尬,不知怎么回答才好。
老马说,你说,你哥我要是不生病,凭咱的社会关系,咱的为人,你同学小牛、牛局长的支持,咱干个校长不是堂堂的,现在,你哥我算是想开了,干上了又能怎么样,都这个年龄了,弄不了几天就离岗了,有什么意思,小青年们还得烦我,真的没意思,你马哥超脱得很,看开了,不玩了,爱谁谁,我跳我的舞,多潇洒,多自在……
我想,如果不是晚上,老马应该能清楚地看到我脸上哭笑不得的表情。
音乐声又响起来了,老马摆了摆手,说,不行,老弟,我得去跳舞了,说好了啊,别走,千万别走!
老马回到了跳舞的队伍中,我回过头想喊老婆回旅馆,没人!向前一看,发现老婆已经加入了跳舞的队伍。
一阵困意袭来,我打了个哈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