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子君:黑话

选择字号:   本文共阅读 3607 次 更新时间:2016-01-12 16:41

侯子君  


黑话就是我说的话,不是所谓的江湖语言,虽然我也曾是江湖中大名鼎鼎的人物。我是谁?梁山好汉黑旋风李逵是也!我成就了以拙劣的人生质量获得了巨大名声的传奇,无论从哪个角度说,都是货真价实的黑、如假包换的黑。我说的话当然就是黑话,这是毫无疑问的。


生命终结之后,我摆脱了肉体的灵魂变成了飘忽徘徊在大地上空的风,真正的黑旋风。


一般人认为,死后或者进天堂,或者下地狱,其实还有第三种,像我一样,在天与地之间永久地徘徊,虽然居无定所,但是可以永远做着借尸还魂的梦。


1


能在半空中俯瞰这个我一直基本是平视和仰视的世界肯定有不一样的精彩,灵魂摆脱了肉体的束缚应该感到格外的轻松,我当时好像不是这样,从某种意义上说,我身上更多的是生命终结的失落。我更加深刻地理解了好死不如赖活着这句话的深刻含意。还是活着好,活着能吃肉、能喝酒、能拿斧子砍人,死了这一切都没了,我成了真正的孤魂野鬼。


很多时候,我沉浸在童年和少年的回忆中,尽管我的童年和少年乏善可陈,和我后来波澜壮阔的人生根本没法比。


我出生在沂州沂水百丈村,这是个山青水秀,充满诗情画意的地方。当然,我的出现,使诗情画意霎时变得无影无踪。我出生时哭声极为响亮,嗷嗷的,村里一直认为自己叫声最响亮的几头驴大骇,从此不再肆无忌惮地叫了,这为俺今后路见不平(也不见的是真的不平,平不平得看俺当时的情绪)一声吼,风风火火闯九州奠定了深厚的基础。俺的形象基本上算比较丑,很像一条挣扎扭动的黑鲶鱼。


黑,对我来说,应该是极其正常的,因为我的父亲就是因为黑闻名遐迩,他的名字就叫李黑。


我们家世世代代都是农民,在村里有一个破破烂烂的房子,李黑在村里一个名叫李白的地主家做长工,生活虽然艰难一些,也还基本上过得去。说实在的,后来的梁山好汉虽然号称农民军,像我这样的根正苗红的并不多。


我出生时,李黑正在挥着板斧劈材,——后来这板斧成了我的杀人工具,成了与我不可分割的一部分。当时,他的心里有点憋闷,一直皱着眉头,他主要还是有点担心家里又多了一张吃粮食的嘴,看了俺样子,他精神头儿一下子上来了,厚嘴一下子咧开了:


儿子为什么这样黑,为什么这样黑?


唉,黑得好像,黑得好像刚挖出来的煤,


他将来干活一定是把好手,打架也不会吃亏!


呵呵,这家伙,将来长大了,一定是一个棒劳力啊!


老人家唏嘘感叹了一阵子,就翻出家里仅有的一点碎银子找地方喝酒去了。


我明白,他老人家犯了个错误,以为黑就一定会和农民、劳动联系在一起。后来一千多年后,有一个肤色和我差不多的人当上美国总统,我以为他会把我当成祖师爷供奉起来,其实犯的是和俺家老爷子一样的毛病。一厢情愿,绝对一厢情愿!其他肤色和我相近的人欣喜若狂也基本上是狗咬尿泡空欢喜!俺来到这个世界上,是来破坏的,俺是一个不把这个世界破坏得一塌糊涂誓不罢休的人。


我破坏欲来自我对这个世界的认知,从我懂事起,我就认清了一个事实,所有美好的东西都与我和我的家庭无缘,比如美食、美宅、美景,当然,那时对美女还没感觉,——都是属于李白那些人的。既然和咱无关,那就根本没有怜惜的必要了。


小的时候,我一直以为李黑是世界上最厉害的人,因为在我们家里他可以自由打骂任何人,母亲、哥哥还有我。稍大一点我才明白,他在家里厉害的原因就是因为在外边不厉害,窝囊气受得太多!他在外边不管谁都是一副低眉顺眼的样儿,我内心免不了对他有些蔑视,发誓长大一定不做李黑这样的人。


我和哥哥李达挨打时态度截然不同。李达一挨打就哇哇哭个不停,像个娘们,讨厌死了。我是瞪着一双牛蛋一样的双眼看着李黑,一点也没有害怕的意思。我从出生起,就皮糙肉厚,他的巴掌落在我的身上,基本上没有什么感觉,一开始,他老人家打起我来,如一个现代的女人进商店给自己买衣服,下手比较狠,而且是越战越勇,不过后来,他手上的力道、速度开始就慢慢递减了,再后来,打我基本上就是形式大于内容了,走走过场而已。可能是这个原因吧,李黑又给我了个小名,叫铁牛。  我后来抗击打能力无与伦比,和李黑经常打俺有很大的关系。


种种迹象表明,我身上很多东西都有李黑遗传的影子,比如我和李黑一样都力大无穷;比如喝酒赌博,当然我喝得更猛一些,赌得更大一些;比如后来我砍人的动作和他砍柴的动作如出一辙,嘿嘿,这个区别可能更大一些了,想想他老人家也挺不容易的,一辈子用斧子砍柴,结果活得窝窝囊囊,我用同样的这两把斧子改成了砍人,就能大碗喝酒、大块吃肉,高官得作骏马得骑。这正是长江后浪推前浪,一代更比一代强啊!


我从小就喜欢直来直去、横冲直撞,想干什么就干什么。我从小对当农民干农活一点兴趣都没有。好动,有点像现在孩子的多动症,经常弄得家里鸡飞狗跳,母猪嗷嗷叫。这也给李黑给我施加暴力提供了充足的理由。


有一天,我忽然对李黑的两把板斧感了兴趣,这两把板斧可是我们家的传家宝,两把板斧的样式好像并非完全是劈材的工具,我怀疑我们家的祖上可能从事过其他职业。


我一伸手,一手一支把斧子举了起来,斧子每只60斤!那年我的年龄还不到十岁,


当时李黑不在家,母亲看了激动万分,说:俺铁牛将来肯定是个了不得的人物,一定是个大英雄!


后来,我没事儿就爱拿着斧子瞎比划。


母亲温柔娴淑,是标准的贤妻良母,在我们家是最勤劳的人,对我有些溺爱,不知为什么,坚定地认为我是个不凡的人。


我还有一个特点是食量大得惊人, 母亲经常把自己吃的那份给我一大半,但是,这还远远不够,我还经常强占我的哥哥李达的食物,这使得他虽然和我的生活环境一样却骨瘦如柴。


每当这个时候,李黑总是咧开大嘴笑起来,用赞赏的口气说:这小子,真他娘的黑!


我很快就悟出了我受用终生的“黑”的另外一个意思。


我经常和村里其他的孩子发生冲突,原因是我强壮的身体需要大量的的食物但是食物却经常处于短缺状态,他们那些家伙身体瘦小根本不需要那么多吃的食物却源源不断,对此我非常忿忿不平。还有,在他们眼中,我狗屁不是,虽然长得比他们黑。那就好吧!我就用拳头来证明我是谁。家里的食物满足不了我了,我就开始抢左邻右舍的和我差不多大甚至比我大的孩子们的食物,他们看见我就跑,但是,就他们的小身板儿,想跑过我,门儿都没有。


别说孩子,大人我也不怕!有一次,我听见几个大人在议论我父亲李黑,无非是说他如何吝啬如何窝囊之类的事儿,我摸了一块石头,砸了过去,其中一个胡子拉碴的中年人怒气冲冲地向我走来,我又摸起一块石头攥在手里,他远远地用手指了指我,虚张声势地乍呼了几句,竟然走开了,显然是怕了。


我吃东西,孬好不嫌,只要是人吃的东西我都能吃,人不能吃的,我也能凑合,我就不举例子了,免得你们听了恶心。我们生活的是山区,这里虽然闭塞,但只要不过分挑拣,食物还是能找到的,这也是我生活在这个食物时常短缺的家庭仍然能膘肥体壮的另外的一个原因。


我经常闯祸, 对此,我的父母对我的态度截然不同,李黑除了打我之外,认定我这一辈子是完蛋了,肯定不会有什么出息,我母亲的观点是他的儿子也就是我总是对的,如果我打了对方,她老人家会说,他怎么不打别人,打你就有打你的理由,我抢了别人的食物,她会说,知道他这样,你还拿好吃的在他身边晃悠,他不抢你抢谁啊?


李黑竟然想到了让我去读书,读书的学费是他向东家李白借的。


他对我说:黑是我们家的传家宝,所以拿毛笔蘸着墨汁写黑字也应该是我们的强项……当然,你爹我不会写字是你爷爷没给我机会,否则全村写字最好的应该是你爹李黑而不应该是现在的李白。钱是从东家李白那儿借的,爹发誓不再赌博好好干活供你上学,你一定不要辜负爹娘的期望,要画就画最黑的道道,要写就写最黑的文字。


他老人家还说了许多诸如“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颜如玉”之类的话。


这里面当然有哄骗的成分,真正的原因是换一种方式管教一下我。


到了学堂真的拿起毛笔来我感觉就不是那回事了,远远不如斧子在手中那样听我使唤。但是我还是坚持着写完了老师安排的作业,我偷偷瞥了一样我的同学李白的儿子李太白,他写得非常认真整齐。


老师是一个干巴老头,低头看了看我交的作业,眉头就皱起来了,说:李逵,你这是鼓捣的什么?


我连忙解释:报告老师,我这个不是写的字,是画的画。


老师说:那你说,你画的这是什么?让我长一下见识!


我回答:我画的是自画像。


老师说:怎么看不见人,没人啊?


我说:我画的的是黑夜里的我,夜黑,我也黑,所以什么都看不见了。


其实,我交的作业,是一张全部涂黑的白纸!这虽然有恶作剧的成分,但同时使我又悟出了一个道理——黑能把所有的不平找平喽!好比阳光下所有的东西都是有差别有层次有等级的,黑夜一降临就都看不见了,也就都一样了。看起来,黑的力量很了不得!


后来上个世纪七十年代,我们国家出了个白卷英雄,显然没有我的黑卷更有创意。


我上学的时间总共是三天,第一天,俺爹李黑打我,非得逼着我去上学,第二天,老师打我,嫌我调皮捣蛋不好好学习还影响别的同学学习,第三天,我打了包括李太白在内的我的所有同学,并追得老师到处乱跑。后来梁山英雄排座次时统计学历,我的意思是填文盲就行,吴军师说还是填小学肄业更加准确,这当然是后话。


我把自己的学习用具扔了,离开了学校。


我回到家,首先看到的就是李黑那张愤怒得变了形的脸。


李黑眼睛瞪得溜圆,脸变得更黑了,大声问我:你为什么打李太白、为什么打老师、为什么交黑卷……


他老人家一气问了很多为什么,我只用一句话就完整准确地回答了他的问题:快活!我这样做是因为快活!


在两个字与我们山东话“姿儿”意思相近,英文就是happy, 其真正的意思和追求感官刺激更相近,那个阳谷县的西门大官人应该和我的世界观基本一致,只是对象不同而已。他的快活是和潘金莲之类的女人鬼混,我的快活基本上和暴力有关,打人乃至后来杀人成了我乐此不疲、欲罢不能的游戏,成了我同这个世界沟通的语言。


其实现在很多出了问题的官员跟我和那个西门大官人的世界观基本上一致,但他们反思自己的问题时却说是资产阶级思想的侵蚀、把自己等同了一般群众,主观上是放松了世界观的改造。


我呸,这纯粹是他娘的的应付!隔靴搔痒,离触及灵魂距离还早着呢!


李黑嘴唇哆嗦好大一会儿没说出话来,然后眼睛向上一翻,扑通一声晕倒在了地上。


如此强大的刺激,当然和我的态度有关,我当时虽然是个孩子,但是中气充足、声若洪钟,面对质问回答斩钉截铁,没半点含糊。李黑感到自己地位受到了挑战。可能还有一个原因的是李黑想到了另一个问题,把快活当成自己的人生观,你以为你是谁啊,高俅吗,西门庆吗?人家那是有钱财、有靠山,呼风唤雨有手段,咱是谁啊,咱是小百姓,就应该是别人手中揉来揉去的一团面,踢来踢去的一枚毽!想快活,门都没有……我的人生观可能诱发了李黑的许多联想,导致了某些器官出现了梗阻。


老实说,在我的印象中,李黑就从来没有快活过,他总是皱着眉头,形象很像罗中立的那幅著名油画,只不过肤色更黑一些而已。李黑的不快活和他的社会地位和面临的生活压力有关,收入不高,一大家人等着他养活,他要是快活就怪了!所以,我一定要寻找一种生活方式,快活的生活方式!


不久,我的父亲李黑就撒手人寰了。我的哥哥李达顶替他去了李白家继续做长工。


这期间,李达曾经试着几次让我到李白家里找点活干,都被母亲和我拒绝了。母亲认为,我将来是个大人物,干这样的活是不可以的。我的理由更加简单,不快活!


李黑有个弟弟叫李二黑,一直在外边闯荡,是个游手好闲、人见人厌的家伙,李黑死后回到了我们村。没事的时候经常带我玩儿,给我讲了很多杀人越货啸聚山林的好汉故事,还教了我怎样练板斧,我很快就实现了从拳头伤人表皮到斧子伤人筋骨的飞跃。


母亲非常生气,认为李二黑把我带坏了,想找个机会骂他一顿,但是终于没有找到。


因为,不久,李二黑就在一次斗殴中被人打死了。


李黑和李二黑死后,我的脾气暴涨,见火就着,基本上打遍全村无敌手,对此,街坊邻居躲着我,兄长李达让着我,母亲则常常竖起大拇指,说:有本事的男人就应该脾气大,铁牛好样的!


我发现我越蛮不讲理,越没有人敢干涉我的生活,我的生活就越快活。


有人就戳挤我,有本事猎李白,揍我们不算本事。


不久,我真的有了一次表现的机会。


临近春节,李达哭丧着脸回了家,说,李白工钱没给够!


我把两把斧子往腰里一插,就去了李白家。


那天我刚好喝了很多酒,感觉自己已变成了一座火山,已无法阻挡要喷发的岩浆。内心被愤怒、紧张甚至恐惧多种情绪折磨着。是的,我真的有些恐惧,因为毕竟是挑战我们村最厉害的人物,当我看到李白家门口的两个石狮子的时候,我甚至想调转头回去。不行,我得坚持,开弓没有回头箭,硬着头皮也得干!我极力控制自己,不让自己的身体发抖,保持雄赳赳气昂昂的形象。


门口的家丁想阻拦我,被我推了个仰八叉。


李白家的院子很大、房子很多,不过这些我兴趣不大,对我也没什么影响,对我影响最大的肉味和酒味,尽管微乎其微,一般人会感觉不到,但是我还是捕捉到了,我对肉味和酒味非常敏感,以至于大碗喝酒大块吃肉是我最高的生活理想,这种味道对我有一种摧毁的力量,仿佛磁铁之于铁屑,我觉得我的五脏六腑仿佛要从嘴里飞出来,这时候如果有人把肉和酒放在我的眼前,我会垮掉的,我必须控制、控制、再控制……


李白正在练字,由于我只上了三天学,我认不出他写得是什么,当然搁到现在我会认识的,可惜时间太长,想不准确了。看我进来,瞄了我一眼,说:大侄子,有事吗?


虽然他看起来很镇静,但是喊我大侄子,显然是在套近乎,内心有些恐惧是一定的。


我把两把板斧拍在了他的桌子上,尽量地用恶狠狠的声音说:我要工钱,我哥的工钱没给够!


李白侧过身对旁边的账房先生说:跟他算算,让他明白一下为什么没给够他!


账房先生拿过账本和算盘,边算边跟我说。总之是李达的工钱扣得合理、扣得应该。


我一句没听懂,或者说根本就没想着听懂。


我说:好的,我答应,就这样。但是,我的板斧不答应!


算账我是弱项,比黑斗狠才是我的强项。对此,我非常清醒。


李白皱了皱眉头,对账房先生说:给他拿钱,让他走人!


账房先生不情愿地把钱给了我。


我如愿以偿。


当我拿着钱往回走时,听见后边啪的响了一声,一回头,发现毛笔在李白手里折断了,李白嘟囔了一句:乱套了,这个社会要乱套了。


可气的是,李达接到我的钱之后,竟然大惊失色,非得要把钱再给李白还回去!


气死我也!


我反思了一下,我之所以初出茅庐就所向披靡,其中一多半的功劳是我手中的板斧。从此,板斧基本上成了我的终生伴侣,天天别在腰里,没事就舞弄一番。后来的日子里,板斧和我之间的关系,基本上相当于翅膀和鸟的关系,祝英台和梁山伯的关系或者朱丽叶和罗密欧的关系,电脑手机和现在的年轻人的关系。离开了板斧的陪伴,我就会魂不守舍、六神无主。


但是,玩火者必自焚,玩斧者肯定会伤人 。


我真的伤了人,对方一命呜呼,官府贴了告示捉拿我,我选择了逃跑。


2


成为风之后的我摆脱了肉体的束缚,肉眼闭而心眼开,官知止而神欲行,虽然仍然横冲直撞,但已经不再那么简单粗暴。    如今,   颠簸了一千多年,我身上的粗鄙和血腥已经越来越少了,渐渐成了心灵恳切、精神诚实的风 、涤清了生命浮华的风、敢于和自己心灵对话的风,历尽沧桑,饱经风霜的风,看问题精准独到,一针见血。我累了、倦了,想歇歇了,也对自己的所作所为和与我相似的人的所作所为有所反思了。


离开了百丈村我一路狂奔,有两件事情占据了我的生活,跑和吃,不停地跑路,不停的吃,吃了跑,跑了吃,也没有什么方向和目的性,能避开官军的追捕,能填饱肚子就行,当然很多时候为了获取食物得采用一些非常手段,这两样有一个共同的要求,那就是速度,我是跑的快,吃的快,  因此,他们给我起了个外号,叫黑旋风,我对这个绰号基本满意。


不知不觉我就跑到了江州,也就是白居易写《琵琶行》的地方。


有一天,我吃饱了之后,脱得赤条条地躺在一个墙角睡觉。——没有人注意到我,他们以为墙角堆了一堆煤球。


我做了一个奇怪的梦:梦见我和跟我差不多的一帮朋友在一起大碗喝酒、大块吃肉,那叫一个痛快!


我正做着美梦,忽然迷迷糊糊地感觉到有一种硬的东西在撞击我的屁股,我一激灵,感觉到了,这是有人在踢我,他娘的,不想活了,连我的屁股都敢踢,那是真的不想活了!我摸起板斧,一个鲤鱼打挺站了起来。


面前站着五六个做公的模样的人,手里都拿着家伙。


我并不怕他们,他们手里家伙根本对付不了我的板斧。


为首的一个当官模样的人看了我一眼说,你就是那个什么黑旋风李逵吗?


我圆睁怪眼,说,老子就是,怎么着吧!


一个跟班紧接着点头哈腰地对这个当官的说,戴院长,错不了,就是他!


出乎意料,这个戴院长脸上竟然浮现出了笑容,指了指他的手下,对我说,想不想有个固定的工作,有饭吃、有酒喝,月月拿工钱!


想啊,做梦都想,每一个在外面不停漂泊流浪的人都会想到能稳下来,停下来,尤其是像我这样经常吃了上顿没下顿的人,但这能是真的吗?这可是天上掉馅饼的事儿,我被搞懵了。


戴院长——就是戴宗说,那你愣着干什么,走吧?


我说,能具体点吗,到底让我干什么?


那个跟班的眼睛一翻大声说,监狱,去监狱!


他娘的,不带这样开玩笑的,欺负老子脑子转悠得慢是怎么着?我大吃一惊,下意识地握紧了斧子,做好了鱼死网破的准备。


戴院长又笑了,说,是让你当差,不是让你蹲监狱。


看得出来,这事儿,还真的是真的,不是在耍戏我。 呵呵,别怨我不相信他们,从被官府追捕的对象,一下子成了监狱的当差的,中间没有任何过度,这事儿,的确颠覆得有些仓促。


跟在戴宗的后面,我心花怒放、浮想联翩。原来在内心固守多年的东西轰然倒塌,我决定在以后的日子里做一个好人,好好工作,做一个本本份份的人。工作上一段时间,就回家看看老娘,看看哥哥李达……不要以为李逵长得黑就必须一条道走到黑,局外人根本无法理解居无定所颠沛流离的人对安定和平生活的向往,这也是后来我一开始极力反对招安但是很快就转变了态度的根本原因。


戴宗请我下了一顿馆子,我才知道世界上还有这么好吃的菜,这么好喝的酒!那天我最后吃光了桌子上所有的饭菜,喝光了桌上所有的酒,甭管是我面前的还是别人剩下的。然后打了十二个饱嗝放了八个响屁,我看见戴宗用奇怪的眼光看着我,里面充满了蔑视和嘲弄,但是我顾不了那么多了。


工作了一段时间后我才明白了,原来这里黑着呢,比我都黑!戴宗是这个监狱的头,经常干一些贪赃枉法的事,网罗一大批和我类似的人在这里做临时工,就是为了他们不方便做或者关键时候必须替他们做的事情,况且,因为经常做一些见不得的人的事情,得罪的人很多,经常有寻仇的人找他,戴宗也因此练就了日行千里夜行八百的跑得比兔子还快的逃跑功夫,江湖上人称神行太保。但是内心仍然感觉不安全,有我这样的既有名气又下手极黑的人在身边他就感觉安全多了。


这个这个天下呀,基本上和我的肤色一样,一般黑!我想做一个好人的想法戛然而止。


以我当时的智力水平,能看明白的人和事不多,看明白了,就感觉无所谓了。老实说,我对于他人的算计和设局安排有一种天生的排斥,所以我虽然有吃有喝了,对我的工作和戴宗和周围的那些同事并不佩服不满意。


我真正的佩服得人很快就出现了,这个人就是宋江宋大哥,尽管现在想来,宋大哥可能是做了一个更大的局,把我套了进去,但是我的确对他佩服得五体投地。戴宗对我来说,最大的作用是让我认识了宋大哥。


宋大哥是我黑道的导师,也是真正能把“黑”上升到“道”这个境界的人。


我的黑,基本上还是简单、粗鄙的黑,一刀切,简单化,甚至有机械化和化学化的冰冷。


黑到了宋江大哥这里,才变得高端大气。大哥深得黑文化的真味,是真正的黑大师,他根植于当时北宋的社会环境,伴随着各种乌七八糟的东西的滋养,有一套独特的悟道方式,具有形而上的质地,实现了黑道文化由粗放式向精细化的飞跃,里面有了起承转合,做到了曲径通黑,有了逻辑的周密,有了丰富的趣味,有了人性的温热,在宋大哥辉煌的时代,他独特的黑与五光十色的世界交相辉映,协同合作。


第一次见宋大哥是这样的。


我正在一个酒楼的楼下因为银子的事情和几个泼皮吵的不可开交,与动手仅一步之遥了,戴宗从酒楼二楼下来,把正在发飙的我带上了楼。我看到一个座位上仿佛放了一堆黑水晶,晃得我眼睛生疼,仔细一看,原来是一个又黑又矮的胖子。我差点笑出声来:这世界上还真有比我还黑还丑的人。


见我们进来,这个家伙站了起来,不过他站起来和坐着基本上上一样高,比桌子高那么一点点。


我对戴宗说,这黑不溜秋的汉子是谁?


戴宗正满脸堆笑地向这个家伙介绍我的情况,听了我的话,脸一板,说,黑汉子也是你叫的吗?


戴宗是我恩人,因为对我有恩,我多少给他点面子,否则,我才不吃那一套呢!喊他黑汉子怎么了,打得他满地找牙你信不信!


戴宗于是向我介绍这个黑矮子是宋江,他自己也说自己就是宋江。


宋江的大名那时钢钢地,我之前就听李二黑说过,戴宗更是说了无数遍,听得耳朵都起茧子了。之前就对他倾慕不已,在我心中那就是一个完人,一个我甘愿粉身碎骨追随的人。有一点失望的是他的长相,知道他长相一般,但没想到能困难成这样。


你说,从宋江自身的条件讲,他出生和生活工作的地方郓城是个小地方,偏远闭塞、经济欠发达,虽然家里有点钱,但是说白了也就是个中小地主,长得不出色这不用说了吧,武艺也就是能简单地比划两下子,嘴上的功夫远远高于手脚的功夫,也就是说起来头头是道,一交手很稀松平常。官做得也不大,也就是副科吧,这样的小官大宋时期多如牛毛。当然,他会写几句歪诗,我一个外行都知道,水平也就是那么回事儿,况且后来还因为写诗找了事儿,差点把小命丢了。从传播途径上看,当时的条件没有电话电报报纸广播电视微博微信,他能让那么些本身就是觉得自己了不起的人佩服得五体投地,这更说明他非常了不得!


宋大哥当时就坐在我的对面,圆滚滚、胖乎乎,一点也不像李雪健和张涵予,非得说他像谁,那他就像宋江。由于经常打架的原因,我非常善于观察人的眼神,比如说戴宗,他虽然长得一表人才,天生就像一个当官的,但是看我时目光里面明显有油滑和蔑视。大哥的目光不是这样,大哥的目光坚定而沉稳,这是属于大人物的目光,大哥用这种目光看着我,我感觉到了,里面有接纳、友善、肯定等等等等,大哥在证明自己非同凡响的同时,也彻底地征服了我。我明白了大哥在把我当成了人,而不是把我当成一个会说话的牲口,这是我从前从来没有感受过的。


大哥在把我当人的同时,做到了把钱不当钱。当他听说我是因为银子的事儿和楼下的几个银子的事和下面的人闹乱子,紧接着就掏出十两银子给了我。我拿着这十两银子去赌了而且赌输了,把人给打了,他又出面给我摆平了。这就更坚定了我跟他混一辈子的决心。


大哥在和我打成一片的同时,也非常及时地显示了自己生活质量曾经很高、品味很高的事实,提出想喝鲜鱼做的醒酒汤,我是不会放过这次向大哥效忠的机会的,于是就给他老人家弄鲜鱼,结果又和浪里白跳张顺交上手了,差点让张顺把我浸死,大哥又显示了他的威力,轻而易举就化解了这次看似黑白之间其实就是黑黑之间的争斗。宋江、戴宗、张顺还有我都成了朋友,没说的,找个地方,继续喝!


我们大家都有相见恨晚的感觉,我一激动就爱脱衣服,那天也不例外,我脱得精光,跳到椅子上,大喊大叫,兴奋异常。这时候我漆黑的肤色帮了我的大忙,没人注意到我没穿衣服,他们认为我穿着黑色的紧身衣。


宋大哥念了一句诗:抽刀断水水更流,举杯消愁愁更愁。说是李白写的,我有些纳闷,怎么宋大哥和我的东家还熟悉!戴宗跟我说,这个人是唐朝的,和你的东家一毛钱关系都没有。


大哥开始用舒缓温柔的语气谈自己的经历,表面上看起来轻描淡写,其实步步惊心。多少次性命攸关,命悬一线,后来都化险为夷,但是都是一个路数,只要对方知道宋江的名号,就纳头便拜,尊为上宾。大哥的名字是最厉害的品牌,具有化腐朽为神奇,化干戈为玉帛的神奇功效,是价值连城的无形资产。我中间插了一句,大哥把自己的名字贴到脸上不就都结了!戴宗瞪了我一眼。


大哥讲了很多仁义礼智信的东西,我竟然都听了进去,这和大哥循循善诱的说话方式有很大的关系。


大哥一针见血地指出,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阎婆惜毁了我的一生,刘高的媳妇也差点要了我的命,作为江湖上英雄必须远离这两种人。


果不其然,大哥在女人把他害的凄凄惨惨之后,又一不留神落入了小人之手。


大哥显然感觉背诵别人的诗不过瘾,他要亲自写首有风有肉有美女有驴的诗!我和戴宗都很忙,戴宗忙着他的贪赃枉法的事情,我忙着喝酒赌钱。大哥的酒瘾和诗兴上来了,没人陪他,他就自己跑到临江的酒楼上,喝酒作诗,而且还把自己的诗歌写在了酒楼的墙上。大哥肯定是个聪明人,但是喝了酒之后智商就慢慢地向我靠拢了,他在他的诗歌后面写上了他的名字,然后就回家睡觉了,我觉得除了酒的原因,还有可能去的时候匆忙,脑袋让门挤了一下,否则不会干出如此脑残的事来。后来的武松杀张都监也在墙上留下了名字,但是人家武松写完之后没有回家睡觉,人家跑了啊!大哥这是标准的找死的节奏,这一次,你就是真的把名字贴到脑门上也不管用了。他又一次栽了个大跟头,从此大哥的人生轨迹改变了。


当然喽,那天,即使我在大哥身边,也解决不了什么问题,我的认识水平停留在墨汁是否很黑这个层次上,字我是一个不认识,即使大哥给我读出来,我也不知道什么意思。戴宗如果在场就不同了,毕竟在官场混了多年了嘛,他一定会阻止大哥的,或者找个刷墙的把大哥诗给覆盖了,这样不就一点事情没有了嘛!那时候还没有手机照相机之类的玩意儿。


这件事情让我想到大哥和我的不同。我感觉有两个宋江同时存在于宋江大哥的体内,一个是温良恭俭让的文人,一个是杀人越货的土匪,这两个宋江交叉起作用使得宋江大哥在黑白两道都能游刃有余,也成就了大哥非凡的领袖气质。大哥这次写反诗出事应该是个分水岭,之前他还是前者占上风,之后嘛,虽然,孝悌忠信之类话说得更多了,但是,后者就主导了他的人生。


我就不一样了,我是表里如一,爱憎分明,高兴了就喝酒吃肉,愤怒了就举起斧子砍人,我就是李逵,行不更名坐不改姓!


黄文炳是不是小人咱姑且不论,其实就是黄文炳成就了宋大哥,按说宋大哥虽然暗中和黑道有联系,但是他真实的想法还是想继续呆在公务员队伍里混,或者回家当个土财主。黄文炳这么一鼓捣,宋江大哥就没退路了,只能和我一道进入强盗队伍了。


大哥和戴宗都判了死刑,该轮到我出场了。


劫法场那次我一战成名,与大老远前来救宋江的晁盖他们一伙人配合得珠联璧合,同时完成了我在梁山其他好汉心目中好勇斗狠的定位,为我以稀松平常的武功在以后排座次弄到22名打下了了坚实的基础。


其实,我之前没和他们沟通过,真正使我冲动的原因是这样的,好不容易找了个工作没了;好不容易认了个大哥,马上就要死了。那就去他娘的,我也不活了!


3


如果你要问我成为风之后的感受,那我只能回答:寂寞!


寂寞李逵翻跟头,万里长空劲刮黑旋风!


有一天,我正在天空可劲地折腾,忽然发现前方出现了一片五彩祥云,不停地变幻形状,最后成了一个长髯飘飘的老者的样子。


这不是典型的风云际会吗!如果能和他聊聊天,那就是再好不过的事情了。我于是也把自己变成了人形,也就是李逵的样子。不过,对方高大得多,我显得很渺小。我有些疑惑,我生前个子不矮啊,是不是这么多年有些折耗了。


我问,你是谁?


对方回答,我是孔子。一群十几岁的半大孩子把我的墓给掘了,我的灵魂没有了栖息之地,于是就来到了天上。


我一想,坏了,这个事情和我有关,源于我经常做的一个游戏,我把自己分散开来,进入一些人的身体,这些人就变得胆大妄为,无恶不作。然后我就把自己重新聚拢回来,在天空看他们的笑话。主要是我太寂寞了,玩玩而已。没想到惹了他老人家。和他老人家作对我我显然不是对手,我掉了个头,落荒而逃。


刚去梁山之后宋大哥做了二把手,就显示出了不凡的见识。他提出来一个口号叫做替天行道,当然这个“天”到底是什么,只有天知道。


我后来的打打杀杀的故事当然很精彩,但施耐庵老先生已经写得很清楚,大家也比较熟悉了,所以我就不罗嗦了。说点你们不清楚,但很想知道的 ——我和扈三娘,不得不说的故事,得说,不说,太憋屈!李逵也有憋屈的事情,这是真的。


武松大概是他大哥大嫂的事情给刺激的,对奸夫淫妇之类的事情特别敏感,有一天,他忽然莫名其妙地问我,知道王矮虎和扈三娘生了个儿子的事情吗?


我回答,咱不是一起去吃的喜面吗?当然知道了。


武松用一种异样地眼光看着我的脸说,据说孩子长得很黑,跟你一样黑,王矮虎和扈三娘两口子也不黑啊?


我就奇了怪了,黑不黑和我有什么关系,我敢对着板斧起誓,这事儿,和我一点关系没有!再者说了,梁山皮肤黑的也不是我一个人,那谁谁,不也和我一样黑吗?


我出了一身冷汗,可不,除了我,另外一个皮肤黑的就是宋江宋大哥了。这可不是闹着玩的,要按我的性格,得找宋江大哥问问,弄个水落石出,但这次就不能这么做,因为当时刚发生过我因为怀疑宋大哥在外边强抢民女发生误会最后负荆请罪那件事,再去问这个事情,纯粹自找难堪,这事儿还就只能忍着。


这个武松真的可恶,要是别人,我挥拳就揍他个狗娘养的。不行,虽然我们都打过虎,而且从数量上看,我高于他,但他的武功高于我不是一二个层次,和他交手,吃亏的肯定是我,我还得忍着。


武松并没有停下来的意思,接着说,有人看见,只有你进过王矮虎和扈三娘他们家的家门。


这倒是真的。


第一次见到扈三娘是打祝家庄的时候。


我是牢牢记着宋江大哥女人是祸水这个教导的,而且在实际生活中坚实地践行着这个教导。没有哪个女人能打动我,当然也没有能看上我的。直到那天见到了扈三娘,我发现世界上竟然有如此漂亮的人,而且武功高强,真格就是仙女下凡!我觉得我仿佛触电一般,浑身的肌肉骨骼在一块块地瓦解……同时把持不住的还有我的大哥宋江,大哥从扈三娘出现嘴巴就没再合拢,目光明显地直了。他本来在我们队伍的中央位置,前后都有保护他的人,不知怎的竟然跑到了队伍的前方。扈三娘飞马赶来,他才如梦初醒,掉头就跑。


这还了得!我大喝一声,向扈三娘扑过去,这回该轮到她掉头就跑了。其实真正打起来的话,我未必是她的对手,但是,咱的形象比较吓人,恶鬼一般,当时真的就把她给吓着了。


这一次她的点儿背,迎面碰上了林冲,当时我们梁山武功最高的一个,要是林冲拿不下她的话,那就一切玩完了。


林冲果然不负众望,把她生擒了。


我开始心里酸溜溜地难受了。


以我的判断,宋大哥是不可能杀掉扈三娘,极有可能把她作为压寨夫人,弟兄们肯定会看不起他,那宋大哥就完了。有了女人,宋大哥的事业肯定会一落千丈的,宋大哥一完蛋,我肯定会跟着完蛋。还有一种可能,宋大哥关系最铁的弟兄就是我李逵了,他会不会把扈三娘介绍给我?嘿嘿,那我死了也值了。不不,这更不可能,扈三娘绝对不会看上我的,任何女人都不会看上我的。


思来想去,为了宋大哥的将来,为了梁山的大业,还有我自己。我自己擅自作了一个非凡的决定而且付诸了行动,把扈三娘和祝彪全部灭门,甭管他们倾向谁。这样,扈三娘绝对不会留在梁山,她只有死路一条。


要么不做,要么做绝,这才是李逵的性格。


但是,问题是宋大哥更绝,之后的事情出乎了我的意料。


经过宋大哥耐心细致作工作,扈三娘竟然用点头的方式答应参加梁山的队伍,成为一个女头领,简直不可思议!更不可思议的是她同时用点头的方式答应嫁给王矮虎!!之所以用点头的方式答应,是因为从此扈三娘就再也没有说过一句话,脸上也没有任何表情,成了地地道道的冷美人。


这简直让我哭笑不得,梁山上任何一个称得上人的都比王矮虎强,相貌猥琐,品质低下,行为粗野,都让他占全了!和他相比,我的优越感蹭蹭上窜!扈三娘竟然答应了嫁给王矮虎!扈三娘竟然答应了嫁给王矮虎!!


不过,之后的日子里,打起仗来,扈三娘非常拼命,比我都猛。


宋大哥怎么把这个事情弄成功的,对我来说一直是个谜,以往的经验只要把宋江的名号亮出来,问题就基本解决了。但是对于扈三娘来说,这个好象不大可用。但是大哥就是大哥,工作竟然做通了。


我怎么办啊,大哥会不会追究我的罪责,扈三娘会不会找我复仇?这些都是问题。


后来的事情真的令我发懵,宋大哥在梁山中层干部例会上不仅没有批评我,还表扬了我!扈三娘虽然表情冷漠,但也没有表现出怨恨我的意思。


奇了怪了!看来没文化真的不行,有些事情还真的看不懂。


老实说我真的有对不起扈三娘的感觉,好几次都想跟她道个歉,她冷冰冰的面孔使我望而却步了。


一次,她用下巴向我比划了一下,我神差鬼使地跟着她进了她和王矮虎住的小院,我一边走还一边想,我还是李逵吗,李逵不能这么就跟着一个女人就走了,有损咱的形象啊!


梁山好汉大部分都是独身,大家一起睡集体宿舍,在公共食堂吃饭,象扈三娘这样独门独院不太多。扈三娘用下巴向院内的一堆木头一比划,我就明白了,她是让我帮他劈材。


那就劈呗,谁让咱欠了人家那么多条人命了。好在我干这个活儿并不费劲。


过了一会儿,王矮虎晃晃悠悠地走进了院子,有些尴尬地对我笑了笑,说,李大哥在这呢啊!


我也对他笑了笑,算是回答。


我看见王矮虎进了屋子,听到他喋喋不休地跟扈三娘说了很多话,然后就看见王矮虎从他家的窗户里飞了出来,跌落在院子里。


扈三娘叉着腰走了出来,面无表情地看着躺在地上头破血流的王矮虎。


之后很多次我在扈三娘下巴的指引下,带到她们家的院子里,让我帮着他们劈材,劈完就走。从来没听见过扈三娘说一句话。


有一天,王矮虎非得喊我去朱贵的酒馆喝酒,喝着喝着他就哭了起来,说,哥,你知道我有多痛苦吗?……挨打倒是小事,有时挨打反而更加痛快些……她不说话,从来都不说话,我都快憋死了……


打方腊的时候,扈三娘终于说了一句话,说完,两口子就都死了。


这时候,大家注意到了他们的黑不溜秋的那个儿子,年龄不小了,可就是个子长不高。


武松抬起他那支剩下的胳膊,拍了拍我的肩膀,说,弟弟我冤枉哥哥了,原来只注意了这个孩子长得黑,要看个子,这孩子肯定就是王矮虎的。


哼哼,我不禁暗笑,这个武松的智力真的比我强不到哪儿去。正如梁山皮肤黑的不止我一个人一样,个子矮的也不止王矮虎一个人啊!


4


我到过了世界的每一个角落,经历了世界上发生的林林总总,我成了这个世界真正的旁观者,我曾经亲眼看到了大宋王朝的灭亡,蒙古人主中原,朱元璋发迹,清人入关,也知道百年战争、普法战争、美国南北战争、日俄战争等等等等,生前我除了杀人放火喝酒赌钱别的什么都不感兴趣,死后我成了风之后我不仅见多识广而且看书读报观影视剧,我惊异地发现,我一直认为自己最黑是极不准确的,是标准的固步自封,我当然不是仅仅指的肤色,而是指的用黑可以概括的残忍、暴虐、乖戾、阴谋等等的东西,我这个自认为够狠够黑的人和我后辈的差距大了去了,我不行,我大哥也白搭,我们梁山好汉捆在一块儿也不行。


后来的事情大家就更熟悉了,晁天王挂了,宋大哥众望所归,当了头儿,梁山开始扩张。本来上梁山的基本上都是身份复杂、性格怪异、行为反常的人,人少了还将就,一多了就有些乱套了。但是宋大哥还是有办法的,宋大哥的办法是讲道理,仁义礼智信和杀人放火焊接起来,宋大哥极高明地颠覆了有理不在声高的名言,他创造的名言是:声高就是有理!宋大哥虽然个子矮小,但是声音尖细,响遏行云,有时候我的粗大嗓门在一配合:都注意啦,大哥讲话了!问题就基本解决了。


但是,这事儿,时间一长,就产生了审美疲劳。从宋大哥皱得更紧的眉头上看,问题出现了,人心有些散,队伍不好带了,很多人有组织无纪律。秦明经常和鲁智深因为争论谁的武功高打得头破血流;武松经常吹嘘他打虎的事迹引起了插翅虎雷横和矮脚虎王英的不满;时迁有一次差点让我给揍死,他竟然想偷我的板斧当生铁卖换酒喝,被我逮了个正着……


只要不打仗,宋大哥就会被这类事情纠缠得心力交瘁,于是,他果断采取了措施,重新明确了分工,排了座次,凑够了天罡地煞108个数。然而,问题又来了,这些家伙们都各自为营建立了自己封闭的小圈子了,更不好管理了。还有一个问题,好汉们基本上都信奉宋大哥女人是祸水的教导,大部分都是独身。这样的结果肯定会导致后继乏人,早晚得玩完!于是宋大哥决定:招安!一开始我坚决反对,后来吴用给我一分析,我才明白了。


打完方腊,我忽然有了一种精神涣散的感觉,看看剩下的那几个哥们儿,也都不大精爽。大哥的皮肤依然又黑又亮,但是头有些秃了,经常唉声叹气,武松丢了一只胳膊,不再象以往那样爱显摆自己打虎的那段英雄事迹了。鲁智深总皱着眉头,不知他在想什么。哥们们仿佛都像换了个似的。


变化最小的是吴军师,脸上还象从前那样挂着高深莫测的笑容。我一开始见他时就这样,隔了这么多年,经了这么多事儿,还是那个老样子。这是个高人,我虽然有些讨厌他,但是还是不得不听他的。


我问吴军师:这仗以后是不是就不再打了,该回家享受荣华富贵了吧?


吴用若有所思地皱了皱眉头,停顿了一会儿,说:这个,这个还真的不好说。我不明白你怎么会问这样的问题,这好像不应该是你问的问题。


吴用的毛病就是爱装腔作势,切,又不是真有文化,真有文化也不至于考了多少次连个举人的边儿也没沾上,真有文化也犯不着非得去当强盗!把俺弄得如坠云雾,搞不清他到底想说什么就是他的目的,这小子就是他娘的欺负俺没文化,就是欠揍,要不是看俺宋江大哥的面子,俺早揍他八回了。我知道在他心目中我就是一张牌一枚棋子,根本就不是人。


有一次我去宋大哥那儿汇报工作,一不留神听到了吴用正在和宋大哥议论我,他说:子曰:朽木不可雕也,不过,即使是真的朽木,照样能发挥作用,看你怎么使用了,你就说李逵吧,就是一骨碌朽木,把他放在角落里,泼上点水,他就能生木耳!


开始我还认为他这是在真诚地夸俺!说俺还是有点用处滴!虽然他的黑木耳的比喻俺不大赞同,黑木耳,太他娘的阴柔,不给力,没杀伤力,俺是黑旋风,刮起来那是昏天黑地,猛,绝对地猛!最近没事儿的时候,我又反复思考了这句话,才明白这句话有明显的歧视的意思,不是一句好话。


吴用毕竟是我们这些哥们儿中最聪明眼光最毒看得最远的人,他的话虽然有些故弄玄虚,认真研究他的话,总能品出点儿什么来。


我已经不是那个刚出道时只知道杀人放火的李逵,遇见事知道动点儿脑子了。


天刚黑,我虽然饭已经吃过了,进了自己的营帐之后,还是觉得有点饿,于是让跟班的喽啰给我弄点吃的过来。呵呵,这厮还算了解我,给我弄来了一个烤羊腿,一壶酒。招安之后,作了真正意义上的官军,虽然仍在不停地打打杀杀,但是衣食住行明显有了变化了。单说吃吧,正式场合比在梁山的时候那是精致多了。但是我不太喜欢,我更喜欢当时那种大碗喝酒大块吃肉的生活,那叫一个痛快!


我正和喝着酒、啃着肉,燕青一挑门帘进来了。


在我眼里,燕青是我们梁山中那种能靠脸吃饭偏偏靠本事吃饭的人,他的长相有点像现在的当红影星黄晓明,在我眼里这类人通常都是绣花枕头,中看不中用,燕青显然不是这样,他打架的能耐比我厉害多了。


燕青是真正懂我而且把我当人看的人,和我关系最铁!


梁上上真正懂我的人不太多,除了燕青之外,当然这里面首推是宋大哥,但我们之间的关系之间本质上是主子和奴才之间的关系,当然喽,我们之间之所以成为主子和奴才的关系也是前期宋大哥把我当人看,我是那种别人只要你把我当人看,我就能为你豁上性命的人,后来,吴军师、戴院长当然也很懂我,但是在他们眼里,我就是得不停地跟着他们的锣声翻跟头的猴子,我一点办法没有,谁叫我脑子跟不上趟了,况且,那条栓在我脖子上的绳子的另一端攥在他们手里。其他弟兄嘛,柴大官人对我也不错,但是和我格格不入,说实在的,我挺讨厌他身上的那种酸溜溜的所谓的贵族范儿的。至于其他人,基本上没把我当回事,我也没把他们当回事儿。


燕青即懂我,又把我当人看,非常难得!而且,他是那样的优秀,优秀得你几乎就找不出什么缺点——我一直认为他是个应该有大用场的人,一个生命的精彩尚未完全绽放的人!


我看了他一眼,说,来吧,正好,一块喝点。


燕青皱了皱眉头,说,算了吧,瞧你,光知道吃,现在都肥的跟猪似了。别吃了,咱出去走走,我有事和你商量。


我一口把碗里的酒喝完,又使劲啃了一口羊腿,用袖子擦了擦嘴,拿起斧子别再了腰里。


燕青皱了皱眉,说,把你的破玩意儿扔那儿不行吗?又不是去打仗!


我嘿嘿笑着回答,还是带着心里踏实。


跟着燕青走出大帐。


我们顺着小河边的一条小路慢慢地走着。空气中弥漫着血腥和春天花草混杂的味道,令我血脉贲张。月亮升起来了,圆圆的、大大的,像多年前我第一次看到的扈三娘的脸。月下的燕青更加俊俏,如玉树临风,月下的李逵也就是我更显乌黑,好像一个黑猩猩。


燕青忽然抬起头,对我说,我准备走了,你如果愿意的话,可以一起走。


我诧异地看着他,说,上哪去,该享福了,你怎么能走呢。我是跟定宋大哥了,他不走,我就不走,他死,我也跟着一块死。


燕青叹了口气,不再说话了。


第二天,燕青不知所踪。


朝廷给了俺一个不大不小的官,叫做润州都统制,刚刚得到这个官时俺是得意的,虽然俺直到一命呜呼也没弄明白这官儿究竟是干什么的,级别嘛,应该相当于副处吧!这对俺来说可以算是真正的光宗耀祖了,小时候俺爹李黑整天笑话俺,说俺没出息,这不轻而易举地有出息了?!什么“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书中自有黄金屋”不都是屁话吗!不读书怎么了,不照样当什么什么都统制吗?照样银子哗哗的来吗?照样大碗喝酒大块吃肉吗?当然,距离下一句“书中自有颜如玉”我有些差距,“颜如玉”在我的生活中一直处于缺失状态,不是找不到或者没人跟,原因是大家都拿道德绑架我,好像李逵一有女人就不是李逵了,我也有点碍于情面刻意把自己塑造成不近女色的形象。


但是高兴劲儿持续了仅仅几天,俺就又陷入了狂躁郁闷之中,原因是不能继续拿斧子砍人了——就俺的水平能力来说,除了拿斧子砍人,别的都不大擅长,赌钱也得下了班之后,这不是折磨人嘛!真怀念过去打打杀杀得日子,那叫一个痛快,斧子一抡,管它娘的谁谁谁……这日子真的一去不复返了,真他娘的没劲!


好在酒能管够喝,我就经常喊几个跟班找地方喝酒去。喝!我先喝!你们也都他娘的给我喝!!谁不喝,我就揍他个狗娘养的,喝醉了就睡,可是一闭上眼睛,更大的烦恼就又来了,一群鲜血淋漓的人总是闯入我的梦中,向我索命,常常使我在梦中惊醒,有一次那个脑袋被我劈成两半的小衙内也来了,奶声奶气地问我,李叔叔,你为什么砍我啊?声音从两个半拉脑袋轮番发出,好像是童声二重唱,那次我醒来竟然出了一身冷汗,和我这个一直是天不怕地不怕的人的形象有些不符。


梁山好汉死的死,走的走,剩下的也分散开了,我联系比较多的只有两个人,宋大哥和吴军师。其实我最清楚,我们三个才是梁山真正的核心——宋大哥是领军人物,我是冲锋陷阵的,吴是出谋划策的。我们三个有一个共同点,用一个字概括就可以:黑!


俺的黑当然是比较扎实,应该叫做一黑到底;宋大哥也不含糊,他是又黑又亮,嘿嘿,别弄错了,不是鞋油广告!是说我大哥黑得耀眼,简直让人看不清他的本色,事实上他真的是实现我们梁山这个黑队伍向白队伍华丽转身的大师;吴军师是外白内黑,表面上看起来就是一个白面书生,其实内瓤比我还要黑。我们三个应该算是权术、阴谋、暴力的集合吧!


只有我们三个在一起时,我才能摆脱烦闷的心情,其他时间基本上都是生不如死的感觉。


很快,死真的来了,宋大哥喊我喝酒,我一开始认为有吴军师,到了之后发现就我们俩,我喝下了宋大哥亲手给我倒下的毒酒,确切地说,大哥就是杀害我的凶手,大哥是又黑又亮之人,当然就是光明磊落之人,他向我说了原委,去掉那些冠冕堂皇的理由,真正的意思就是,他死的同时也得把我弄死。对此,我没有一丝埋怨他的意思,一方面是因为这种外表光鲜别人看来荣耀非凡我自己感到乏味的生活我过够了,另一方面我现在的一切确实也是宋大哥给的,有了宋大哥,我的生命之花才得以绽放,我的生命之火才能够熊熊燃烧,如果没有宋大哥出现在我的生命中,我应该早就暴尸街头了,和大哥死在一起,也许是我最应该和最荣耀的死法了。宋大哥死了,我活在世上,还有什么意思?


我死后,一团黑气打着旋儿地从我身体出来了,升上了天空。


这就是黑旋风,我的精神和灵魂!


没有了肉体的负累,我身体轻飘飘的,但是我还是感觉到了一种下坠的力量,我知道是让我去地狱的力量,我是李逵,勇猛无比,杀人无数,小鬼们还是有所顾忌的,不敢靠近我,他们只好在离我很远的地方发力。我知道如果真的到了地狱可就由不得我了,那里有大批死在我斧子下的冤魂,有阎王的指挥煽动,有人数众多的小鬼帮忙,我肯定没有好果子吃,我得努力上升、上升、再上升!


但是,天堂肯定也不会收留我这个生前血债累累的黑旋风。


5


一阵歌声在我的耳边响起:归来吧,归来呦,浪迹天涯的游子,归来吧,归来呦,我已厌倦漂泊。这歌基本唱出了我的心声。一不留神已经进入二十一世纪了,社会已经越来越文明,杀人放火已经不被人们所容,清平世界、朗朗乾坤,我的生存空间会越来越小,最后难免四分五裂,无影无踪。在这之前,我得回一趟老家,看看我曾经叱咤风云的地方。


我还有一个想法就是对我曾经的做法深深愧疚,想对我灭掉的无数生命真诚地道歉,道歉力度不够就改忏悔这个词儿,如果还不行,那我也没办法了,反正我的肉体已经死了很多年了,虽然精神和灵魂还存在,但也已经是苟延残喘,气息奄奄了。


2015年冬天的一个乌云翻滚的冬日,我穿越高山大河来到了齐鲁大地的上空,老实说,这里的变化真的日新月异,美得令人心醉,但见:


一座座青山紧相连,


一朵朵白云绕山间


一片片高楼一座座桥,


一阵阵歌声随风传。哎


谁不说俺家乡好,


得儿哟 依儿哟,


一阵阵歌声随风传。


山东真的是个好地方,巍巍泰山在这里耸立,滔滔黄河从这里入海。这里的人重伦理、崇礼仪,产生过孔子、孟子等震烁古今的圣人,当然也产生了黄巢、西门庆和我这样的名人。按说西门庆啦、黄巢啦还我这样的人与这儿氛围有些格格不入,西门大哥流氓的帽子是摘不掉了!虽然现在很多人内心很向往他并在生活中极力效仿;黄巢和我倒是仍然被人们称为英雄,对此,我是心虚的,起码我不认为自己是英雄。


我也想过干脆和呼呼而来的北风碰撞一下,把自己搞得四分五裂算了!


但是,还是不能够,还有事情没办,自己的所见所闻所思所感还没表达呢!


我来到了一个鲁西南的一座古城,这里厂房林立、店铺纵横,民风淳朴。借着顾客进出开门的时机我随着冷风进了一家火锅店,屋里烟雾缭绕,正好可以隐身。


饭店墙壁上挂着一个电视,播放的正好是电视剧《水浒传》,一个胡子拉茬,脸显然是涂黑的人正在银屏上舞舞扎扎。


这不是我吗?不大像啊!倒是有点像那个假扮我的那个劫匪李鬼。对,李鬼就这样!


我差点笑出来:但是我极力忍着,没有笑——我一笑,身体就容易分裂,再聚合起来,得费老大劲儿。


一个名叫侯子君的业余作者和他的几个同学正在吃火锅,这个人肌肉鼓鼓,但并不会武,性格懦弱,相貌猥琐,两颗突出的门牙像极了我早已经丢弃的板斧。那天是周末,他可能是发了几篇豆腐块文章,得了点稿费,就邀了几个同学,想显摆显摆。


一开始,他们谈的话题是方便面,我以为他们是准备吃面食,听着听着才知道其实说的是最近查处的一个大贪官,具体的状况我听了都感到震惊,嘿嘿,比我都黑的还真的大有人在啊!   之后,侯子君开始吹嘘他的一个作品,我知道这家伙肯定是一个极度自卑的人,因为越自卑的人越爱炫耀。


这时对面一个长着三角眼的女人打断了他的话,用一种鄙夷不屑的口气说:别光吹你的作品,有本事干一杯啊!


这个女人是侯子君的一个同学,她总是用这种口气对他说话。


熟悉侯子君的人都知道他滴酒不沾,我发现他的脸明显地涨红了,显然他感觉自尊受到了严重挫伤,停顿了老大一会儿,他忽然大叫了一声:服务员,倒上!给我倒满!!


经历了千年的风风雨雨,我对人心的揣摩极其到位,我知道这家伙是自卑心又在起作用,越是自卑的人自尊心表现得越强烈。


他怒了,这真是千载难逢的机会,苍蝇不盯无缝的蛋,俺李逵专入愤怒的身,况且,酒是我的至爱,我不管三七二十一,紧缩身形,化成一道黑色小蛇般的黑气,随着这一大杯酒直接进入了侯子君的胃。


这个家伙脸不是红了,而是变黑了,用手不断地抓挠着自己嘴的周围,竟然有钢针似黑胡须从他一直是光溜溜的脸上冒了出来,紧接着他脱了上衣,亮出了浑身胀鼓鼓的肌肉,仰天大叫。


三角眼换了一种极其敬佩的口气,竖起了大拇指,说:爷们儿,纯爷们!


我知道这是我黑旋风在他体内起作用了。


回到家里时,侯子君已经恢复了原来的模样,但是依然难受得厉害,好几次,他汲汲皇皇地冲进卫生间呕吐,但什么也没吐出来。我能让他吐出来了吗?绝对不能啊!如果我跟着一起随着他的呕吐物顺着下水道冲走了,那不白费劲了吗?哥们儿,任务没完成,您就忍着点吧!


在我的支配下,侯子君伏在电脑旁,一气儿敲下了一大堆文字,基本上都是我想说的话,可笑的是,这个侯子君竟然认为自己是来了灵感,文思泉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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