保加利亚一般人很少注意，似乎没什么新闻，也不富裕（欧洲倒数第二，只比阿尔巴尼亚好一点）；七百万人的小国，据说打开国门以来走掉了一百万。到那儿的第一天就听坦科夫斯卡教授说到这情况，我非常诧异：要这样下去，岂不是一百多年后全国的人要全走光了？
但我所见到的保加利亚人一点也不自卑，也没牢骚――好像比我们的同胞淡定得多。他们说：人各有志，出去好，在这儿也很好。这个国家真特别，对外特别开放，民族自豪感也特别强――他们也真有值得自豪的好东西。西方有三大文化遗产国，除了希腊、意大利，就是保加利亚。首都索菲亚的国家博物馆宝藏甚丰，年代亦非常久远――在别处尚属石器、铜器时代的六千多年前，在这块土地上已经有了许多能工巧匠，制作了无数的黄金饰品。宝贝的发现有时候很偶然：有位考古学家看到一个农妇戴的项链很新奇，农妇说项链是老公在干活田里捡来的。很快，一个重大的考古项目在那儿展开，历史上又一批“藏得最好的秘宝”被发掘出来。
“藏得最好的秘宝”听起来很夸张，却是英语中常用的说法：best kept secret。在我看来保加利亚更重要的秘宝还是学校和老师。2010年我第一次去索菲亚参加国际戏剧院校联盟会，在这个全球十个顶级院校组成的组织中，保加利亚国家戏剧电影学院不算有名，但我却从他们的学生身上看到了全世界演员都很少有的本领――内心与外部技巧的完全统一。舞台上每个动作都经过精巧编排，但角色的情绪却始终那么饱满，连我这听不懂一句台词的也彻底被带进了戏里。他们的老师坦科夫斯卡后来带学生参加上海戏剧学院发起的国际项目，在厦门的国际剧协世界代表大会上，保加利亚国家戏剧电影学院的学生和我们的京剧演员及美国的高中生同台演出《孔门弟子》系列短剧，受到中国专家的高度赞扬。今年我们去索菲亚再 次和他们同台演出，还看了坦科夫斯卡导演的全本《西游记》。两个小时里，杂技动作和话剧语言融合得天衣无缝，令人惊叹不已。坦科夫斯卡的儿子媳妇移民去了美国，她自己也很被西方同行看重，但并不为所动；她当选过两任副校长，后因任期限制改当二级学院院长，再过八年又当了系主任，级别越降越低，造诣越来越高。我对她说：“你这样内外兼通的表演方法举世罕见，真是‘藏得最好的秘宝’，能不能去上海传经送宝？”她答应了，但谦虚地说：“这不是我的秘宝，我们这儿有传统的。”
保加利亚还有更多的“秘宝”。始建于十世纪末的博亚纳教堂并不大，却也盖了三百多年，里边有一批十三世纪的珍贵壁画。参观这教堂时，我们印象最深的还不是博物馆的硬件，而是那位用热情融化一切距离的讲解员。博物馆空间小，只能八人一批进去，讲解员“小班授课”，关注每个人的反应，任何人稍微看点别处都会被他拉回来――“看！这张脸的表情多生动！他在想什么？这画比达芬奇早一百多年，却已经用了后来因他而闻名的壁画技术！”这是我一生中见过的最有激情的讲解员，而且他每次都这样讲，没有丝毫倦怠――我们同去的人分了前后两批，得到的是一模一样的印象。那绝不是刻意的“秀”，完全是自然的“流”。是什么能让一个讲演者始终保持这样的激情？只有脚踏实地的地� �，只有对内容的热爱。
现在我明白了，刚去时对保加利亚人口走光的担忧是多余的，不可能。因为还有很多像坦科夫斯卡教授和壁画讲解员那样热爱当地生活的保加利亚人，也因为这真是一个很吸引人的国度。一下走掉那么多人是一个封闭社会突然特别开放的结果，但一个开放的社会既能让人走出去，也会吸引游子归来的――那走掉的一百万人里不至于有太多携款潜逃的奸商和贪官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