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从何而来？”此即有关人类起源的发问。就此问题，人类学界围绕以下的话题展开讨论：人类非洲起源说是正确的吗？现代人是否起源于非洲？北京猿人是否中国人的祖先？中国真的存在一个不容忽视的人类“断层”吗？

1、“人类非洲起源说”是正确的

“人类非洲起源说”是正确的。 200万年前出现于非洲的南方古猿是人类的“起源”。190万-160万年前，由南方古猿进化为直立人，他们从非洲迁徙到世界各地，进化为各地的直立人与早期智人，如西亚欧洲的海德堡人、尼安德特人、亚洲的爪哇人、北京猿人、丹尼索瓦人、龙人等。非洲古人类第一次走出非洲以后，留守者继续发育进化，终于完成人类进化的全过程，演化为早期现代人即智人。他们第二次走出非洲，替代全球各地的原住居民，成为我们的直系祖先。金力是以上学说的支持者。（俞陶然、薛徐婷：专家：人类“非洲起源说”是正确的，中国人源自非洲》，《解放日报》2016年8月22日。）

金力教授（金力，1963年出生，毕业于德克萨斯大学，中国科学院院士。现任复旦大学教授博导、常务副校长、复旦大学上海医学院党委副书记、院长。）主张在探索人类起源的过程中，使用最新科技的重要。这是因为遗传物质DNA代代相传，是进化事件的忠实记录者。通过对现代人群中DNA多态位点的分析，可以追溯发生在远古时代的进化事件，重建人群的起源和迁徙的历史。长期以来，人们一直在寻找更好的遗传标记研究人类起源和迁徙。尽管人们已经意识到Y染色体由于其大部分是非重组区(即不同其他染色体之间进行遗传物质的互换)，因此是进化事件、尤其是人群迁移事件的忠实记录者。然而，鉴于可用Y染色体遗传标记数量和质量上的限制，这方面的研究一直进展缓慢。最近几年，Y染色体的研究有了根本性的突破，大量的Y染色体遗传标记被发现，为研究现代人类的起源和迁徙开辟了广阔前景。（张星海：《遗传生物学研究证实北京猿人并非中国人祖先》，《北京科技报》2005年01月13日。）

金力团队与多家研究机构合作，采用Y染色体上一系列简单核酸多态位点和微卫星多态位点作为遗传标记，对代表性东亚人群的遗传背景进行了分析，以期追踪东亚人群父系的起源和迁徙。他们对来自世界的近1000个男性个体Y染色体的19个SNPs进行测试。其中，80%的个体来自东亚各国各地人群，不但包括北方汉族、藏、回、蒙古、朝鲜、日本人等在内的东亚北方人群，而且包括南方汉族、土家、瑶、壮、侗、台湾原住民、柬埔寨人、泰国人、马来人和爪哇人等在内的东亚南方人群。测试结果表明，东亚男性的Y染色体单倍型均衍生于目前仅在非洲群体中存在的祖先单倍型。这个研究结果完全支持东亚人非洲起源说。

为了确证“东亚人群非洲起源说”的科学性，金力等人用了一个遗传标记，这个标记采自几十万年前非洲直立人。而后，他们对东亚人群进行了大规模的遗传分析，共分析以东亚为主的亚洲和大洋洲男性个体12127个，包括来自于中亚、北亚、东亚、东南亚和太平洋岛屿的163个人群。对此庞大人群一个个地去看，看他们的遗传基因上是否有非洲人的遗传标记。查下来的结果是，所有人都有非洲直立人的遗传标记。即所有人都是非洲几十万年前直立人的后代。（俞陶然、薛徐婷：专家：人类“非洲起源说”是正确的，中国人源自非洲》，《解放日报》2016年8月22日。）

中国科学院院士古人类学家吴新智也认为：约420-390万年前非洲南方古猿出现，约于150-100万年前灭绝。这种人科动物前期为湖畔种，末期是粗壮种， 其间有非洲种、阿法种、惊奇种、羚羊河种、埃塞俄比亚种、包氏种等。南非、埃塞俄比亚、肯尼亚、坦桑尼亚和乍得， 是他们生长繁衍的故乡。其中的一部分能人、鲁道夫人在非洲东部演变成直立人， 约200-180万年前走出非洲， 迅速扩张，遍布欧亚大陆。（吴新智、崔娅铭：《过去十万年里的四种人及其间的关系》，《科学通报》2016年第24期。）

2、“现代人起源于非洲论”

人类起源何处？这个问题包含两个概念：“人的起源”和“现代人的起源”。关于人类共同祖先约700万年前至500万年前起源于非洲，学术界所争，只是起源时间问题，其余观点一致。 （陈茁：《现代人类起源于哪里？》链接，河南日报 2008年1月23日。）

关于 “现代人的起源”，八十年代后期，加州大学伯克利分校以艾伦·威尔逊教授为首的研究小组通过对世界各地人群线粒体DNA多态性研究，提出了早期现代人即非洲智人“走出非洲”的假说。该假说认为，人类有过两次“走出非洲”的历史记录，第一次是非洲直立人走出非洲，衍生出包括尼安德特人、爪哇人，北京猿人在内的亚欧各地区的直立人与早期智人。与此同时一部分“留守”非洲的直立人在非洲这个奇妙的“人类孵育箱”继续进化发育。距今约20万年前，一种新人类即智人终于诞生，他们的体质智力已与当下人类基本相同，可称为早期现代人。约10万年前，他们从非洲迁出，扩散于世界，完全替代了当地早期的直立人。此假说否定了以前由古人类学家提出并广为接受的“多区起源”假说，即世界上的主要人种均是从当地的直立人经过上百万年漫长的独立演化而形成的。（张星海：《遗传生物学研究证实北京猿人并非中国人祖先》，《北京科技报》2005年01月13日。）

在这个问题上金力教授如下论说：20万年前，留守非洲的直立人进化为晚期智人（也称“现代人”）。7万-5万年前，晚期智人走出非洲，向全球扩散。他们征服欧亚的早期智人尼安德特人、丹尼索瓦人等并与他们混血，形成现在的人类。美国科学家曾检测全球各地200人的母系遗传物质--线粒体DNA，结果发现，他们基因上分化的时间为14.3万年前。金力据此说明：这与“现代人非洲起源说”与“人类第二次走出非洲论”吻合，因为14.3万年前，智人（现代人）走出了非洲。这一实验显然不支持现代人“多地起源说”所描绘的场景：“190万年前出现直立人至今，欧亚非大陆分别独立进化出现代人”。金力曾参与过一项实验：从父系遗传入手，检测全球各地1000多人的Y染色体，结论是他们分化于14.4万年前，与前一项实验结果一致。金力说：“这两个实验结果出来后，现代人多地起源说就没存在的意义了。”为了重复验证，他带领团队对亚洲各个地区163个群体的12127个Y染色体进行检测，结果发现：现代人全部起源于非洲。（俞陶然、薛徐婷：专家：人类“非洲起源说”是正确的，中国人源自非洲》，《解放日报》2016年8月22日。）

张星海介绍说，金力团队开展化石基因比较研究，发现东亚南方人群遗传多样性多于北方人群，后者在Y染色体单倍型上仅拥有南方人群的一部分。由此论证非洲早期现代人（智人）在东亚的迁移方向乃由南向北。他们还用计算法推定，我们的祖先第二次“走出非洲”抵达东亚，其时6万年前，首先居住于东南亚及巾中国南方一带，而后向北迁移，跨长江过黄河，一直走到西伯利亚荒原。

中国著名人类学家吴新智（吴新智，1928年出生，长期从事古人类研究，中国科学院院士，中国科学院古脊椎动物与古人类研究所研究员、博士生导师。）同意“人类起源非洲论”，而对于“现代人起源非洲论”力持异议，提出“多地区进化说”。吴新智等学者寻找各种证据反驳现代人非洲起源说，强调“中国现代人由本地直系祖先传下来 “。

他们强调：在中国，目前发现诸多古人类化石，例如200多万年前的巫山人、湖北建始人，170多万年前的元谋人、115万年前的蓝田人、50万年前的北京人、35万年前的南京人、30万年前的和县人，十几万年前的长阳智人、8万至10万年前的”许昌人“、2万多年前的山顶洞人等古人类遗迹。自200万年至1万多年，遗址表现没有出现间隙脱环，从原始人类到现代人类的演化史连续而不间断。一切都已证明，中国人是自己演化而来的，与”非洲人“无关。不过，”此学说由于缺少化石证据，一直不被西方学者认可。“（陈茁：《现代人类起源于哪里？》链接，河南日报 2008年1月23日。）

3、一个不容忽视的”断层“，及”北京猿人非中国人祖先论“

约50万年前的北京猿人是不是中国人的祖先？学术界一直存在争议。以吴新智为代表的古人类学家认为，中国古人类的进化是连续着的，同时附带了少量与境外人群的杂交。也就是说，约50万年前的北京猿人是中国人的祖先。争论的另一方为金力等遗传生物学家，他们认为，北京猿人并不是我们的祖先，中国人的祖先是大约6万年前进入东亚的非洲智人（早期现代人）。 （张星海：《遗传生物学研究证实北京猿人并非中国人祖先》，《北京科技报》2005年01月13日。）

30年代”北京猿人“的发现确曾轰动世界；中国的考古学研究不断有令人振奋的新发现，成为质疑单一起源学说的重要化石证据，对此金力表示理解。然而，从遗传学来看，”找不到现代人当地起源的任何证据“，移民东亚地区的非洲智人对当地早期原住民的”替代“是完全的，”约50万年前的北京猿人并非我们的祖先“。

金力告诉人们，若仔细查阅化石的年代会发现一个不容忽视的断层。这个断层从大约10万年前至4万年前，整整延续了6万年。在这6万年中没有任何人类化石出土，尽管早于10万年或晚于4万年的化石比比皆是并相当连续。 这6万年恰与地球最近一次冰川期年份叠合，北京猿人（或者北京猿人的后续居民）因不耐恶劣的气候消逝于此刻，取而代之的是从非洲不远万里”移民“至此的现代人种即智人。”非洲移民“可能首先定居在较为温暖的东南亚地区，而后随着冰川的逐渐消融，登陆东亚向北扩张。地质学研究显示，第四纪最后一次冰川于大约7.5万年前开始融化，逐渐向北退缩，于1.5万年左右全部消融。金力理论认为，非洲智人对东亚”原住民“的”替代“，非如西方学者所称是杀伐性的灭绝，也没有出现融和式的杂交混种。我们的祖先来到这里，如入”无人之境“。（俞陶然、薛徐婷：《专家：人类”非洲起源说“是正确的，中国人源自非洲》，《解放日报》2016年8月22日。）

中国考古最新研究结果显示支持金力叙说的倾向。据新华社报道，关于发现于中国东北的古人类”龙人“化石，中英合作研究表示：龙人和在甘肃发现的夏河人、在陕西发现的大荔人等属于一个支系，拥有共同的祖先，年龄可能距今14.6万年至30.9万年。龙人和来自非洲的早期现代人智人的关系十分亲近。据人类学者倪喜军介绍，智人、龙人的共同祖先源于非洲。智人约20万年前再次走出非洲，而在此之前，龙人在亚洲可能已经演化了数十万年。(据中国新华社2021年7月5日电)这个信息启发人们去研究一个新课题：龙人与北京猿人的关系如何？是北京猿人的直系后代吗？与北京猿人并列生存吗？抑或于非洲智人来到之前已将北京猿人”替代“？但是有一点是肯定的，当非洲智人来到时，无论龙人或北京猿人（如果还存在）皆无法跨越那个神秘的6万年”断层“，一并消逝。

综观金力与吴新智不同视角，我们于以下几点印象深刻：

其一，”人类非洲起源说“是正确的。这是经世界人类学家用最先进的基因测试法，经无数次科学实验所得的结果。”人类非洲起源说“已成为世界人类科学界的共识。即使长期从事中国古人类头骨检测的吴新智院士亦大体赞同。

其二，”现代人起源于非洲论“。基因测试表明：约14万年前（具体说是14.4-14.3万年前），世界乃至东亚人类发生重大基因分化。在此期间智人即早期现代人从非洲走向世界。

其三，从遗传学实验来看，在中国”找不到现代人当地起源的任何证据“。”北京猿人不是中国人的祖先“，新进基因检测学派提出的这一石破天惊的颠覆性论说，遭到吴新智等传统古人类学派的坚决反对，针锋相对地提出中国人”连续进化与杂交结合论“。

其四，中国人进化史出现”断层“，从大约10万年前至4万年前，共持续6万年。东亚直立人和早期智人在最近一期冰川期冻饿消逝，”替代“的是不远万里迁徙而来的非洲智人（现代人）这种”替代“不是杀伐灭绝，亦非杂交混种。吴新智反对此说，认为这个”断层“不存在，非洲智人”替代论“与考古事实不符。

总之，立足最新基因科学的人类起源观认为：以非洲智人（早期现代人）到来为界，东亚人类发生”更新换代“的大变化，在”新陈代谢“的过程中一路走来。当年非洲智人不仅来到东亚，且奔赴西亚欧洲遍布全球，由此非洲智人非仅东亚、中国人的祖先也是世界人类的祖先。同一的祖先，同一的人类，这是”人类非洲起源说“提示的思想意义。

盛邦和，华东师范大学中国现代思想文化研究所教授、中央民族大学社会发展研究所首席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