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于时代的原因,凭良心说,笔者 1986年离开大陆之前听过的音乐,绝大多数可以说是“呕哑嘲哳难为听”。但1985年10月12日,在北京海淀影剧院杜鸣心先生的第一小提琴协奏曲(1982),通过日本小提琴家西崎崇子的琴音却让在下有“如听仙乐耳暂明”之感。而这一经历,也让笔者在2008年写的一篇回忆长文《故都听乐记》中感叹,“昔卞和因楚庭无人识其绝世珍玉而痛哭于楚山之下,余今惜国人不识杜鸣心先生的《一九八二》!”
去年秋,一位朋友提到他仿佛记得在一本关于杜鸣心先生的传记中看到我的这篇文章。接下来我的搜索和写信导致了与此传记(《杜鸣心——大音希声》,秀夫著,中国文联出版社,2014。下文简称《大音希声》)的作者结识并成为朋友。通过他,又读到了杜鸣心先生的夫人张平女士写的《叶叶生清音——记我与作曲家杜鸣心的生活》(中央音乐学院出版社,2016)这本让我很喜爱的书。
杜鸣心
秀夫先生做了件功德无量的事情。对于其写传记所付出的心血,深为感动。这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相信很多人都能写杜先生传奇的生平,但在下更相信杜先生看重的是人们对他的音乐的理解和评价。能做到让杜先生和后人在这个意义上满意是很难的。秀夫做出了最好的努力,在杜先生及夫人,还有其朋友和学生的帮助下完成了此书。
承蒙杜先生,杜夫人,和秀夫先生的厚爱,笔者2008年回忆1985年秋天在“海淀影剧院”听西崎崇子演奏先生的第一小提琴协奏曲的文章《故都听乐记》的《惜国人不识一九八二》得以收录在《大音希声》书中。看着白纸上自己的拙文,不由得有狗尾续貂,佛头著粪之感,惭愧!唯一可说的是笔者与杜先生素昧生平,34年前他的音乐(特别是第二乐章)通过西崎崇子的琴声触动了笔者的心灵。这也是为什么34年都过去了,世事沧桑,然他的第一小提琴协奏曲依然不时在自己的脑中回响。
如果说自己以前只是对杜先生的音乐略有认识的话,此两本书却使笔者对杜先生及其家人有所了解。放下书,由衷感叹“非常事乃非常人所作!”此不仅仅是对杜先生而言,同样也是对不识字却知大度而敢作敢为的杜奶奶(杜鸣心的母亲),更是对为爱情不惜身败名裂敢于骇人惊世的张平女士。
一、不识字却知大度而敢作敢为的杜奶奶
1928年夏杜鸣心出生于湖北省潜江县。抗日战争爆发后,1937年父亲杜源勋服役的国军第二十五军投入“八一三”淞沪会战。在这次会战中,他为国捐躯,牺牲在上海宝山,留下孤儿寡母。微薄的抚恤金尚能使母子二人不至于流落街头,但日军攻下武汉却使杜鸣心的母亲非常担心他的安全。这时民间“战时儿童保育会”抢在日本人之前,在潜江收容战区难童,并把他们送到后方去,让他们有机会得到教育。在战时,能让孩子自己到后方去,当然是没办法的办法。但那时杜鸣心才十岁,更让人揪心的是杜家就这一根苗,而父亲刚以身报国!“山河破碎风飘絮”时的中国,兵荒马乱,音信难通。孩子若去千山万水之外,寡母怎能放下心来!相依为命的孤儿寡母,就是讨饭也得在一起。是去还是不去?然恰恰就在这事上,让笔者看到了那个不识字却知大度的杜奶奶,那个没见过多少世面却敢作敢当的年青寡妇。是的,也许他们母子在一起也能熬过现代中国最痛苦和悲惨的日子。但在家国都最为动荡的时刻,能放手让自己唯一的、只有十岁的孩子到近千里之外的社会去闯世界,这只有非常之人,在这非常时刻,才能做出这非常决定。《大音希声》书中描述母亲站在岸边与船上只有十岁的孩子告别那段,让笔者潸然泪下,不能自已,不忍卒读。
二、千金散尽的曹石峻先生和钱挹珊夫人
告别母亲,杜鸣心来到四川永川县战时儿童保育院。不久陶行知先生在重庆创办的育才学校来保育院,从300多个孩子中招收了四个有音乐和文艺天赋的去学习。杜鸣心有幸被选中,成为育才学校音乐组的学生。在育才学校他第一次见到钢琴,更重要的是他的第一堂音乐课就是由著名的音乐家贺绿汀教的,教视唱练耳,一个变节奏的练习,“5151,25231”。就这样,一个从未有过音乐教育的贫穷孩子,跨入了音乐的圣殿。
青年杜鸣心
抗战胜利后,陶行知先生1946年春计划将育才学校迁往上海并筹办上海社会大学。不幸的是这年夏天,年仅54岁的陶先生因脑溢血在上海去世,使得天下万民为这位“当代的孔夫子”泪满襟!(试问中国现代和当代的教育家,有谁在道德上可和“捧着一颗心来,不带半根草去”的行知先生并肩?更有谁能在平民教育上出其右?)1947年初,千辛万苦,育才学校的艺术部分终于迁到上海市郊,来到了中国经济和文化的中心。同年夏天,极有爱心、深爱音乐的企业家曹石峻先生和其夫人大提琴家钱挹珊[中国著名指挥家李德伦是其师弟,但这位不平凡的女性更是世界著名的大提琴大师卡萨尔斯(Pablo Casals)唯一的中国学生]来学校参观。在学生们为他们表演的节目中有杜鸣心的钢琴独奏,杨秉荪(日后中央乐团首席,并在文革期间坐了近十年的大狱)的小提琴独奏,及陈贻鑫的大提琴独奏。孩子们不幸的命运和出众的才华,让曹钱两人大为感动,当场表示要出资为他们聘请名师单独授课。没过几天,杨秉荪就从师德国小提琴家华丽丝[Ellinor Valesby,原名I.Heinrich。中国著名作曲家,音乐教育家青主(廖尚果)之妻。华丽丝为中国著名音乐家萧友梅为其取的中文名。《大音希声》一书言杨秉荪从师青主之女,误],陈贻鑫就由钱挹珊女士直接教,而杜鸣心则被俄国钢琴家拉扎雷夫(Boris Lazarev)收在门下。
在国立上海音乐专科学校和南京国立音乐学院同时任教的拉扎雷夫(书上没有其俄文名字或英文名字,其他的外国人在书上也是这样。这是颇让人遗憾的,因他们毕竟不是大家都知道的名家。当然拉扎雷夫的老师Alexander Siloti是大家都知道的),手上还有一些私人学生。要从他学习钢琴,第一,学生得有相当得天赋,而且要有一定的基础。第二,也许更重要的是学生得付每半小时五美金的学费!1947年的美国,很多美国人干一天的活还挣不了5美金,更不用说在中国!事实上,这价钱在80年代的中国也是天价。为艺术更特有爱心的曹石峻先生和钱挹珊夫人,愿为几位无亲无故的孤儿的音乐教育而倾千金,实在是非常人才有可能做的非常之事。真让人感动,真该为他们立丰德碑!
三、能把持自己命运的杜鸣心
1949年中央音乐学院成立,年青的杜鸣心成为学院的钢琴和视唱练耳教员。作为钢琴老师的杜鸣心,其水平在学院他那个年龄段,算是最好的。他的钢琴即兴演奏(improvisation)也很好。更让人佩服的是他小提琴和中提琴也拉得很好,时常和马思聪、黄飞立等人一起拉弦乐四重奏和六重奏。吕骥副院长听了他拉小提琴和中提琴,惊讶到要让他去管弦系教小提琴。作为音乐家,他更有常人没有的固定音高(perfectpitch)。固定音高,一般认为是天生的,一万人中大约有一个,最多不会超出五个。
1953年,杜先生弹贝多芬《升C小调第十四钢琴奏鸣曲》(月光奏鸣曲)考取了留苏预备班的钢琴专业。来年夏天动身去苏之前,发现留苏预备班两位准备学作曲的同学因故不能去了。这一变化让对作曲一直喜爱,但没有任何系统训练的他有了新的想法。时年二十六岁的他,意识到自己即使在莫斯科学习五年,也很难成为钢琴大师以惊人的技巧而享誉乐坛。自己的未来或许在作曲?他于是向教育部申请改专业,但被告知其专业已向苏联确定,甚至在莫斯科的老师都已安排好,不能改。不甘心的他又向文化部求情,终于在去莫斯科的火车上被告知其去向和专业,“莫斯科柴可夫斯基音乐学院,作曲专业”。
杜鸣心与友人
这一改动,使中国最多少了一位好的钢琴老师(杜先生晚年说“如果不转专业,现在我顶多是个好的钢琴老师”),但却得到了一位杰出的作曲家。一贫如洗(在育才学校最困难时,连草鞋都舍不得穿),家人只有不怎么断文识字的寡母的孩子,完全依靠社会的帮助和自身的努力,能在中国最好的音乐学院当钢琴教师,这实在是中国版的灰姑娘的故事。而后又能去苏联留学,这更是近乎神话。然在这“时来天地皆同力”的时刻,能冷静地解剖自己,更敢相信自己而有勇气去外国挑战一个自己有兴趣但没什么基础的领域,二十六岁的杜鸣心实在是非常之人,能在这非常短的时间和非常时刻,自己做出非常的决定!
四、烈士暮年,壮心不已的杜鸣心
在西方,音乐学院教作曲的教授,是很难得有时间作曲的。他们以教作曲为生,最多只能是业余作曲(主要原因是教授很少)。从《大音希声》一书所附的《杜鸣心教授主要作品目录》得知杜先生创作如此丰盛,真让人惊叹!笔者相信1977年以前,教学这一方面对先生无论在程度和数量上都是相对容易对付的,更有组织安排专门作曲的阶段(如为《鱼美人》和《红色娘子军》)。但这之后,却有点让人费解。一个勉强的解释或许是中央音乐学院有许多作曲教授?
先生的主要作品,如《第一小提琴协奏曲》(1982)和《第一钢琴协奏曲》(1988)都是写在天命之年(50岁,1978)之后,当然这之前的政治和社会环境是这最好的解释。然作曲一事,是创造性的艺术。创造都是青睐年青人的,不但在文学艺术是这样,数学和科学领域也是如此。然先生六十之后还写了《第二钢琴协奏曲》和《第二小提琴协奏曲》这样的重大作品,而且又不是委约;75岁还有《第三钢琴协奏曲》问世,真正是“烈士暮年,壮心不已”!对于绝大数人来说,“伏枥”的“老骥”,虽然“志在千里”,行却在方圆丈量之中。然2014年,86岁的先生还为北京现代国际音乐节作女高音与乐队《Meeli Moi》(我亲爱的……)这样的大型作品,挑战人声与乐队的配合和平衡这样高难度的问题(这只是笔者的猜想,因没有听到过录音也没有看到过乐谱。相信杜先生一定知道俄国作曲家Reinhold Gliere写的《花腔女高音与乐队协奏曲》(Concertofor Coloratura Sopranoand Orchestra))。86岁的先生,创造力还这么丰盛,思维还这么清楚,还敢挑战知名的难题,真非常人做非常事也!
此文初稿写完后读到中央音乐学院班丽霞教授《杜鸣心:生命不惜创作不已》一文(2019年9月25日)。得知在2018年,年高90岁的杜先生完成了大型器乐作品《布达拉宫之梦》。此作品2019年5月在北京现代交响音乐会上成功演出。而今年92高龄的杜先生在忙什么?他正在创作他的第一部歌剧,而其钢琴总谱已完成!
五、“如果他是美国总统还差不多”
八十年代初期,学音乐出身的张平女士认识了杜先生。那时国家刚从文革十年浩劫走出来,百废待兴,被后人称为中国现代史上的“第二次启蒙”也正在民间展开。年过半百的杜先生,和其他的士人一样,不仅无可奈何地叹息自己的年华被荒唐的时代所毁灭,更不堪回首的是人格的扭曲,真正身心俱疲。然从比他小二十六岁的张平女士那里,杜先生感到了青春的活力和呼唤。更重要的是,张平给他带来了许多新的思想和观点。而且从专业的角度说,“对音乐有特殊的爱好,理解力很强”的张平对杜先生的音乐创作“能提出十分专业的建议”,给杜先生“许多帮助和启发”。而张平女士也被杜先生超人的才华,丰富的情感和不凡的生平所吸引。渐渐俩人成为知心的朋友。八十年代的后期,张平女士决定带她的“男朋友”回家见见妈。这之前先向妈介绍了一下情况。“这就是你的男朋友?有两个孩子,有老母亲,还有妻子,比你大26岁,你不觉得荒唐吗?”生气的妈妈反问道。“其他条件且不说,仅就年龄差距”,妈妈加重语气说,“如果他是美国总统还差不多”。
可怜的杜先生自然在有生之年是无法满足“美国总统”这必要条件的。他最接近白宫的时候是1986年。那时里根总统计划在白宫会见在华盛顿肯尼迪艺术中心主办音乐会的杜先生,但后因“挑战者”航天飞机失事而取消。然这根本不可能满足“必要条件”的爱情,在敢为其不惜身败名裂,敢骇世惊俗的张平女士和杜先生的努力和坚持下,创造了所有真正爱情都有的“充分条件”而最终在1990年组成一个非常幸福的家庭!杜先生自然是非常之人,敢做非常之事。但在这非常的爱情和人生的故事中,最让笔者感动的是非常之人的张平女士。让人欣慰的是,张平女士不仅给杜家的每一个人带来了爱,更是和杜先生相濡以沫三十年如一日,为杜先生提供了一个平静和温暖的环境,使得他在人生的后期能创作出许多重大的作品。而杜先生则在他花甲之年(1988)完成的《第一钢琴协奏曲——春之采》写下了其对爱情的向往和渴望,向情人的诉求,以及身处凡世的他的内心挣扎。这一张平女士“能听出每一个音符向她说的是什么”的钢琴协奏曲,不仅仅是我听过的中国钢琴协奏曲中结构、技巧、思想和情感最为成熟和动人的,更是非常人的杜先生献给他非常人的情人的非常之礼!
六、后继有人?
张平女士《叶叶生清音》一书也为读者描述了杜家的孩子,杜先生的母亲,以及作者的母亲。非常有趣。在某种意义上让笔者诧异杜家的儿子(杜咏)和女儿(杜琴,杜诗)也是非常之人?青春时期的杜琴,时常收到多得数不清的男朋友(其中六、七位是清华大学的高材生)的情书,高兴时读给家里愿意听的人(杜先生不在内,听众里奶奶和保姆是文盲)。更有追求者干脆上门,修家具,修电器,油墙壁,擦地板,是活都干,来“武”的。弄得保姆紧张得生怕丢了饭碗。追求者中也有来“文”的,以“我们最近计划向台湾运大熊猫”和“我们主要的生意是核武器”来向杜琴显露自己乃“非常之人”。而小时候的杜诗更有要为80多的奶奶介绍男朋友的非常之举!杜公子,则是愿为朋友和同学帮任何忙的汉子。家里的任何东西当然也是朋友可以用的。于是家里的毛巾和厚被子都拿到宿舍给同学,弄得爸爸妈妈在薄被子里哆嗦。进一步把家里的录像机和彩电也搬到宿舍(八十年代的时候,彩电个又大又沉,慷慨之外,还要许多力气才能把彩电挪个地!)。真是非常人做非常事。为朋友可以千金撒尽的杜咏,如今也以作曲为生,什么时候笔者也盼望听到杜公子作的“非常之音”!
七、多余的话
《大音希声》书53页,提到杜先生常和杨秉荪,陈贻鑫(书误为陈贻新),黄晓庄在重庆育才学校拉莫扎特的G大调弦乐四重奏。莫扎特写过两首G大调弦乐四重奏,他们拉的是K.387(第十四,所谓“海顿”弦乐四重奏的第一首)还是K.156(第三,即米兰第二)?略感奇怪的我写信向杜先生求证。事实上,K.156是其早期作品(第三,即米兰第二),更不是让人一听就喜欢的;K.387是著名的“海顿”弦乐四重奏的第一首,欣赏它得要有比较丰富的听乐经历。杜先生回信说他不记得是哪首,但他记得它的主题并为我写出来(92岁高龄的杜先生还记得十几岁时拉的音乐的主题,又一次让我惊讶并坚信杜先生乃非常之人!)原来他们拉的是莫扎特G大调弦乐小夜曲(Mozart:Serenade#13InG,K525,"Eine Kleine Nachtmusik"),《大音希声》有误。杜先生回信上提到四位去重庆交通大学演奏此曲时受到同学们的热烈欢迎,更让我相信我的判断。
《大音希声》指出“评论家们普遍认为,杜鸣心未能找到机会,在歌剧、音乐剧中展示自己写作声乐旋律的才华,作为作曲家来说,多少是一种遗憾”。但笔者却认为让人最为遗憾的是先生没有在室内乐这领域有更多的贡献,特别是考虑到先生自己钢琴弹得很好,而且小提琴和中提琴也拉得不错,更还有和马思聪、黄飞立等人一起拉弦乐四重奏的经历。以自己听乐的经历和对西方爱乐朋友的观察,大家都觉得室内乐往往是最能与心灵交流的。笔者相信今日常听肖斯塔科维奇交响曲的人几乎没有,但对其G小调钢琴五重奏,Op.57;E小调第二钢琴三重奏,Op.67;以及其十五首弦乐四重奏有兴趣的却大有人在。先生除早期写过两首室内乐(《钢琴三重奏》1955,《弦乐四重奏》1957)及1999年的民乐四重奏《飘红玉》,似乎只有在2010年写了室内乐钢琴五重奏《友松》。可惜此书对《友松》没有介绍,其他搜索也爱莫能助。班丽霞教授提到《布达拉宫之梦》的前身是一首钢琴五重奏,不知是不是《友松》?
2019年12月23日,湖北潜江,“杜鸣心 家乡情”2020新年音乐会在曹禺大剧院举行
《大音希声》一书大量引用了其他音乐家对杜先生的音乐和人生的评介。这对读者理解先生的音乐和了解其对音乐的贡献和在中国音乐界的地位很有帮助。汪毓和、储望华、施万春、黄飞立诸君的特别好。但此书对这些被引用的音乐家篇幅相当的生平和成就简介却让人不胜其烦。还有此书杜先生的学生及朋友写的那几篇文章颇让人失望。没有多少真情的表露,有些读来如同嚼蜡。此书所附的《杜鸣心教授主要作品目录》非常有用,因为它为真正喜爱先生音乐的人们提供了相对全面的参考文献。对于某些重大的作品,《目录》如果加上其首演的日子、地点及乐队、指挥和独奏家就更好了。当然,作品是否献给谁,是否委约,这些也很重要。
从写作和阅读的角度说,《叶叶生清音》可读性很高。这当然是因为其中所有的人都很有个性,但杜夫人的文笔也相当生动和多彩,常让我想起杨步伟女士的《杂记赵家》一书(此赵乃清华四大导师之一的赵元任先生)。《大音希声》读来有很重的“杜鸣心自述”之感,特别是前部和中部。这当然是可以从本书的写作背景理解。第一,此书并不是作者多年对此积累和思考的结果,在绝对的意义上可以说是命题作;第二,作者除对书的主人公有相当时间的访谈,对主人公的同事、朋友和学生几乎没有采访,这也许是受资源和时间的限制。但如是只能依赖“自述”。第三,由于是“命题”作,作者显然是在写一个不太熟悉领域的人和事,难免只能依赖能收集到的资料。
另一方面,虽然任何传记都有很大的“行述”部分,但《大音希声》却缺少对传记主人性格和情感应有的描述,更谈不上深度的挖掘和分析。读完此书,让人对主人公的“行”知道了一些,但对于作为“人”的主人公却没有多少认知。特别让人遗憾的是此书对杜先生生平的几件大事,没有应有的关注,当然也没有就这些事情对作曲家的成长和成熟作任何探讨。这包括1958年门门功课5分的先生被迫终止即将完成的在莫斯科的学业。这一事不但前后及背景都没有什么交代,而且以杜夫人的书对照来看,让读者觉得作者和杜先生事后五十多年还在为他人隐恶扬善,不愿揭露人类最丑恶最阴暗的一面。如果说作者对终止学业这事的写作有一些不便和约束的话,对这事对杜先生的影响,包括事业与家庭,却应该积极挖掘,更该对杜先生是如何从这阴影中挣脱出来下功夫。还有,爱情和家庭在每一个人生中应占有最重要的位置,在笔者能听到的十分有限的杜先生音乐中,特别是其第一小提琴协奏曲和第一钢琴协奏曲,最动人的莫过于其对爱情的向往和追求。“开辟鸿蒙,谁为情种”?永远不失赤子之心的杜先生,是真正意义上的“情种”!
关于杜先生音乐生涯,特别是作曲,“师承”的问题,不论在精神上和技巧上,《大音希声》几乎没有任何讨论。从作者一方来考虑,这是可以理解的。毕竟这是一个很不容易的话题。但是在任何相对全面地讨论杜先生的音乐中,这应该是一个不可避免的话题。让人略为不解的是杜先生的朋友、同事和学生对此也都没有多少关注。然笔者和朋友听其《第一小提琴协奏曲》和《第一钢琴协奏曲》都不约而同地感受到拉赫玛尼诺夫和普罗科菲耶夫的雪泥鸿爪。
今年杜先生年高九十二。让先生的艺术能藏于名山,纳亏大麓是笔者关心的事情。西方著名学者在晚年或百年之后,其主要手稿和文献都往往由自己或家人捐给大学的图书馆和档案馆。不知杜先生和其家人是否考虑过在中央音乐学院做这事情?更让笔者上心考虑的是如何让大家比较容易的接触和欣赏杜先生的音乐。在这方面,现在媒体很发达,需要的是先生授权,让某些机构和组织,比方说中央音乐学院,将杜先生的作品放在网上让大家欣赏和购买。在网上搜索先生的音乐,《水草舞》一个又一个,但其他很少。笔者感叹《水草舞》诚然很好,但先生的作品比这好的还有很多!可惜还不广为世人所知。笔者自己也就知道其《第一小提琴协奏曲》、《第一钢琴协奏曲》和《新疆组曲》。先生重要作品的乐谱,最好也能放在网上。笔者相信读先生乐谱的人都是真正喜爱音乐的人。
自己很多年都难得读一本中文的书。这是因为笔者对当代的中国没有最起码的了解,不知时贤(没有丝毫的贬义),更谈不上读他/她们的大作。赖以朋友的推荐,今读到两本让我很感兴趣的人物的书,实值得一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