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传统文化的核心价值观主要蕴涵在“道”这个概念中,“道”本意是指地上人行之道。古代思想家把它引申、抽象为自然界和社会领域中的最一般性法则,有天道、人道、地道之别。不仅道家,儒家也讲“道”,且十分重视“道”。儒家与道家的“道”既密切相关又有很大区别。老子、孔子都生长在一个礼崩乐坏、天下无道的时代,对道有了自觉的意识,都是通过对礼乐文化的历史反思来“悟道”的,不同的是,老子体悟出的是宇宙之道、自然之道,而孔子体悟出的则是历史之道、人文之道。更确切地说,老子是以天道为本,上道下贯,涵天地人;孔子则是以人道为主,下学上达,通天地人。唐代韩愈在《原道》中说:“斯吾所谓道也,非向所谓老与佛之道也。”所谓儒者之道,即“博爱之谓仁,行而宜之之谓义,由是而之焉之谓道,足乎己无待于外之谓德。仁与义为定名,道与德为虚位”。这里的“道”指的就是作为儒家思想核心的“仁义道德”。韩愈的这一界定,从根本上对儒家之“道”与道家之“道”做了区分。对“道”的不同理解,直接决定了儒家教统的独特性。
在儒家看来,道的下贯和落实就是所谓的“教”。因此,“修道谓之教”,意味着知道、明道、守道、修道、得道。而且,儒家所讲的修道为教,不是佛家道家离世孤修的纯粹生命修炼,而是儒家在自我修养(修己)的基础上安人、修己安百姓、正己正人的内圣外王之道在“教统”上的体现。因此,在儒家“教统”之中的“教”大致包含今天的教化、教育、宗教三方面的意思。例如《周礼》中,大司徒的职责中有所谓的“十二教”:“因此五物者民之常,而施十有二教焉。一曰以祀礼教敬,则民不苟;二曰以阳礼教让,则民不争;三曰以阴礼教亲,则民不怨;四曰以乐礼教和,则民不乖。五曰以仪辨等,则民不越;六曰以俗教安,则民不偷;七曰以刑教中,则民不虣;八曰以誓教恤,则民不怠;九曰以度教节,则民知足;十曰以世事教能,则民不失职;十有一曰以贤制爵,则民慎德;十有二曰以庸制禄,则民兴功。”其教民的内容可谓具体而广泛,涉及民生的各个层面。《礼记·王制》中亦云司徒“修六礼以节民性,明七教以兴民德,齐八政以防淫,一道德以同俗,养耆老以致孝,恤孤独以逮不足,上贤以崇德,简不肖以绌恶”。陈澔在这一节下注云:“此乡学教民取士之法也,而大司徒则总其政令者也。”《礼记·经解》也提及孔子所谈的六艺之教。可见,当时的政治就是教化,教化就是政治,二者难分难解,浑然一体。
至春秋,三代政教合一、官师不分的局面被打破,于是出现了《庄子·天下篇》中所谓的“道术将为天下裂”的局面。其中最大的事件就是“学在官府”向“学在民间”的转化。孔子以“存亡继绝”的历史使命感,抢救并整理了濒临散失危险的上古文化典籍,同时,以此为教本,创办私学,实行“有教无类”的办学方针,从而打破了教在官方的独霸局面,使学校教育、社会教化融为一体。这样,道之下贯谓教就意味着,以天下苍生为念,推己及人,教化天下,使天下归仁。《论语·宪问》:“子路问君子。子曰:‘修己以敬。’曰:‘如斯而已乎?’曰:‘修己以安人。’曰:‘如斯而已乎?’曰:‘修己以安百姓。’”这段话体现的正是孔子通过教育培养士人,使其担当起教化民众的责任并进而改造社会的思路。那么如何安人、安百姓呢?孔子认为应在“富之”的基础上“教之”使安,《论语·子路》:“子适卫,冉有仆。子曰:‘庶矣哉!’冉有曰:‘既庶矣,又何加焉?’曰:‘富之。’曰:‘既富矣,又何加焉?’曰:‘教之。’”由此可见,儒家教统之“教”实则社会教化,其内容就是价值理性的“仁义道德”,而其手段则是诗书礼乐。儒家“教化”即通过宣讲、表彰、学校教育以及各种祭祀仪式等方式,向人们灌注儒家价值观念,使其遵守社会秩序。
教化与教育相彰,不仅构成了儒家教统的一个重要方面,它还直接体现为儒家学说的宗教化。儒家非常尊重礼乐文化中的祭祀传统。例如,孔子并不反对祭祀,相反却倡言祭祀,但与传统不同的是,孔子在谈到祭祀时,一方面继承传统,另一方面顺应历史潮流提出自己的观点。孔子对传统宗教意义上的鬼神观采取存而不论、敬而远之的态度。《论语·学而》曾子曰:“慎终追远,民德归厚矣。”丧葬与祭祀是对已故的先人一些物质和精神的奉献,不是要死者像活人一样享受一切,而是作为一种手段,使“民德归厚”,人人具有仁爱之心,社会道德水平普遍提升。
概括地说,儒家教统是圣人以道化人、化世的“教化、教育、宗教”之综合。历史上的“教统”还包括礼教、乐教、诗教、书教、易教、春秋教等,但这些大致都体现在上述三个方面。从大的范围讲,儒家“教统”只是儒家“道统”落实的一个途径。“道统”的落实途径还包括“政统”和“学统”。道统作为价值系统可以涵盖教统、学统和政统,一道开三门,立体地下贯与上通。
《中国社会科学报》2010年3月23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