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岱:大数据时代的公民历史

选择字号:   本文共阅读 1925 次 更新时间:2016-12-09 16: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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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岱 (进入专栏)  


陈墨在他的近著《口述史学研究》(人民出版社2015.8)中提出了一个意义重大的概念和设想:人类个体记忆库。


陈墨是在口述历史这一新鲜领域全球风行的基础上,也是在他于这方面的多年实践的基础上,同时还在他关于此一领域的多学科视角的深刻、丰富而锐利的理论探讨的基础上,提出这一概念和设想的。


“人类个体记忆库”这一概念,是从记忆角度对“个体”的又一次发现。陈墨说:“提出人类个体记忆库这一概念,是因为我相信,每个人的生命都是独一无二的,因而每个人的生命的记忆和生平讲述,都有其无可替代的独特价值。”“人类个体记忆库中人人平等,历史名人和要人的记忆固然值得采集和收藏,普通个体的生平记忆也同样有采集和收藏的价值。”(P19)


关于“人类个体记忆库”,陈墨在他的著作中就其性质、方法、意义等有深入细致的阐述,我只是被他的著作和阐述激起了好奇心,也想顺着他的思路作一点相关的浮想。


设若未来某一天,我们每个人,不管多么平凡普通的小老百姓,总之是每一个个体的人,在离开这个世界后,不仅只留下一方墓地和一块墓碑,或者根本不留下什么墓地和墓碑,而是留下了一些几乎不占空间的数据,即我们每个个人的口述历史,这些数据,这样的口述历史,讲述了我们个人的人生故事,讲述了我们怀着对这个世界的爱、留恋和责任而说出的对我们经历过的社会生活的记忆和认知。这些人生故事和社会生活的记忆在今天的技术条件下自然不仅有文字、声音,更有影像,照片和视屏等等。


然后所有这些数据被人们怀着“死者为大”的敬意——尤其在我们这个具有敬祖传统的国家——在每一个子孙后代,在每一个家庭,每一个单位,每一个城市,在市、省、国家,乃至国际相应组织的各个层面上得以保存,珍藏。并且这一保存和珍藏形成了人类一种新的文化,一种新的习俗,例如清明一类节日祭扫的只是这样一些“数据”,打开电脑或电视来看看我们的亲友,乃至形成了一套制度,甚至得到了法律的严正的保护。


这些“数据”的被珍视和被珍藏,很可能形成人类记忆文化的一次革命性变革。今天每个人都很容易随时随地拍照、录音、录像,这些“每一位”个人的信息,汇同“每一位”个人的口述历史一起,被珍视和珍藏,将很大程度上改变人类对世界的认知方式和认知效应。每一个家庭,父辈祖辈的人生与社会经验,将不再只是只言片语的流传,而是较为系统与可证的积累。一代又一代的这种较为系统和可证的积累,人类由记忆文化的变革而发生的整个文化的改变将是难以估量的。


这些获得珍视和珍藏的“数据”,还将成为人类文化的一种巨大的原料宝藏,经过对这些巨量数据的大数据技术处理,它会形成一种人类过去未曾有过的历史形态,这历史,与官修历史,例如《二十四史》那样的官修历史不同,也与专家写作的历史很不相同。这将是大数据时代的公民历史(这种公民历史的本质,陈墨将其定义为与集体记忆不同的公共记忆)。


有了人类个体记忆库和这样一种大数据时代的公民历史,我相信,奥威尔在《一九八四》中所表达的担忧就会成为多余。奥威尔在《一九八四》中忧心忡忡地写下了这样一条法则:“控制过去就控制了未来,控制现在就控制了过去”并且详细描绘了那个幻想中的未来王国的统治者如何大规模删除、篡改过去报纸的记载,以使历史随时符合统治者的需要。可是,人类个体记忆库的海量使“控制过去”成为了不可能,大数据技术处理下的公民历史总会显出某种真实,几十年,上百年,数百年,数千年,这样的公民历史一直会在那里言说,通过“控制过去”从而“控制未来”的企图自然也要落空。奥威尔笔下的人类未来可能有的痛苦的梦魇于是有望得到解救。


有了人类个体记忆库,有了大数据技术处理下的公民历史,那些想任意否认历史的人们应当不那么容易了。例如,七、八十年之前,人类个体记忆库已然成熟了的话,今天的日本右翼势力也就不太可能肆无忌惮地否认二次世界大战中日本侵华的事实、本质和那些法西斯行径了。“铁证”会不仅如山,而且如海。


有了人类个体记忆库,有了大数据技术处理下的公民历史,有了在此基础上形成的新的人类记忆文化,公民个体更容易生活在人类记忆的详实氛围当中,人类个体记忆库是如此之普遍,每个人,每个家庭都可以有自己的人类个体记忆库,大数据技术处理下的公民历史更在有意无意中建构了人们的公共记忆,公民的素质自然会大大不同。例如,设若人类个体记忆库和大数据技术处理下的公民历史出现在几十年前,那么,关于文化大革命的公民记忆就不会象今天这个样子:一些人们,由于对现实感到不能满意,贫富悬殊和官民矛盾纠缠着当代社会生活,于是他们把目光转向过去,转向文化大革命,认为文化大革命才是公平正义的,才是真正理想的。一场罕见的,巨大的浩劫竟然在一些人们的想象中变成了奔向理想社会的盛宴。


几十年前人们就能够把文化大革命中的那许多批斗、游街、殴打、刑罚、武斗、大批人的自杀、劳改、苦役,以及种种对人的身体和精神的折磨等等等等随时随地拍照、录音、录像下来,几十年前就有了成熟的人类个体记忆库的话,文化大革命结束之后的这四十年间,人们很容易有意无意地接触和感受到关于文化大革命的真实的记忆,今天的人们关于文化大革命的可悲可叹,更荒谬可笑的莫名其妙的想象,便自然不会发生。人们由是自然地不会将解决当代社会矛盾的目光投向过去,而是更具积极意义,更具建设意义地投向未来。


试想想,如果因为“不长记性”,我们的国家某一天再来一次文化大革命的话,那么国运正在昌隆的我们中国将怎样的可悲?!


总之,人类个体记忆库,以及大数据技术处理下的公民历史有可能很大程度上地改变人类社会生活的记忆文化,记忆方式,记忆形态,会帮助人类在记住错误,纠正错误,记住痛苦,避免痛苦的文明发展的道路上走得更稳,走得更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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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责编:川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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