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6年5月,艰难的第一学期留美炼狱,总算熬过去了。在期末考试之后的第二天,一位哥们突然心血来潮,建议当天晚上结队出游。这一即兴之旅,为洋插生活留下一段记忆。
也许当时的命确实不值钱,一位刚刚在前一天拿到驾照的香港朋友,竟然自告奋勇,愿意以我们的生命作为试验,专车全陪,锻炼驾驶水平。而我们这些来自大陆的“车盲”,对“驾驶员”存在天然的信任,管他车龄几何,也管他车技如何,尤其是,我们个个囊中羞涩,所以决定5男1女同座一车、同宿一室,十分离经叛道。好在当时的男士大多是“豆芽菜”,那位北大美女也是娇小玲珑,这样,3男1女挤在后座,既不拥挤,更妙趣横生。
我们出游的目标是普林斯顿大学、康纳尔大学、尼加拉瓜瀑布和巴尔的摩等地。深夜出发,为了省钱,第一夜是在运行的汽车中度过的。记得进入普林斯顿大学时,还是凌晨3-4点钟。于是,就像“鬼子”进村一般,悄悄地在一个校园停车场的角落里,六人“非法”同居了数小时,严重亵渎了对普林斯顿大学的一种神圣情感,这可是爱因斯坦工作过的地方啊。当时印象最深的是那爬满各栋大楼的常春藤,郁郁葱葱、古色古香,所谓的常春藤大学,名实相符。
晚上,我们入住最廉价的汽车旅馆,不由得使我想起在文革期间逃难到乡下,两家人挤在一间真正的牛圈。两者共同的感受是自由的宝贵,牛圈里外没有人跟踪和盘查,而汽车旅馆进出则不需要经过前台,更不存在查房一说。当时的旅馆有两张床,一张自然由掌握我们生死大权的香港司机享受,一张则留给美女。其余四位全打地铺,我的姿态最高,与厕所为邻,享受“有味”的夜晚。
次日,我们进军最后一根“常春藤”—康奈尔大学。它与普林斯顿一样是一个大学城,所在地的中文地名十分女性:旖色佳,但校园却十分阳刚,尤其是那幢标志性建筑钟楼,高高耸立、直冲云霄。遗憾的是,走在半路,由于超速,被警察拦住,见多识广的香港司机,立即请求北大美女向警察“放电”。可是,那位“情窦未开”的书生美女涉世未深,既没有胆量、也没有技能“放电”。当时一位哥们感叹:女人真的不在于魅力的大小,而在于如何利用魅力。好在那位警察十分友好,似乎要对我们网开一面。突然一阵狂风,将他那顶精致的草帽吹走了,于是心情大变,迅速给我们吃了一张罚单。看来执法者的心情对执法的后果至关重要。后来亲身经历了类似的超速,警察竟然说,今天我的心情不错,而且忘记带罚单了,下次注意。
出了康纳尔大学,我们直奔尼加拉瓜大瀑布,真正感受了惊心动魄的“飞流直下三千尺”的景象。据说,此瀑布和旧金山金门大桥是美国两大最受欢迎的自杀之地。看来自杀者大多并没有真正断了追求人生的美好心愿,死也要选择壮美之地,与人间仙境同存,并希望最大限度地引起世人的关注。
另外,我们平生还第一次玩了类似儿童乐园的游乐场,为失去的童年补课。坐在云霄飞车,忘记了人间一切烦恼,体会到麻醉人生的一种乐趣。后来常去迪斯尼乐园,觉得设计此类刺激玩意的人十分懂得人生的哲理,因为人是最想尝试难以在现实生活中经历的新鲜事,类似上天、钻地、见鬼、进地狱。同时,凡人最想摆脱世间的烦恼和纠纷,所以这些惊险游戏的效果就是让你暂时忘却一切,不分自尊和地位,人人平等地狂喊乱叫,畅快淋漓。
在向巴尔的摩海港行进的路上,由于我们的司机太疲劳了,几次在高速上停车睡觉,而北大美女也几次在睡梦中靠在我的肩上,弄得我心猿意马,累中加累。此时能够深刻体会柳下惠“坐怀不乱”的定力。记得有一位台湾政治明星被人誉为坐怀不乱的君子,但他的辩解是:我不乱,是因为我不给女性坐怀的机会,如果有人坐怀,我一定乱,不然就不是正常的男人。看来,我的定力比他高,既给坐怀的机会,又能正襟危坐,实属既不“正常”,又非“男人”也。
旅行结束,痛苦的结帐时刻到来了。三天三夜的第一次美国游,每人各自分摊130美元,包括那张超速罚单。尽管大家嘴上都潇洒地说,“这么便宜啊”,其实内心马上做了一道简单的算术:130美元相当于当时500元人民币,而我在杭州大学做助教的月工资是80元人民币,三天可有可无的旅行,花掉了我半年的工资。而且,我在美国一个月的所有开支只有120美元。心痛啊!
其实,这次“抗大”式的自驾游,与我此后在美近25年无数次的旅游相比,是花费最少、物质最贫困,但精神却最富有、记忆最深刻的团体游。尽管我们六人已经各奔东西,但彼此之间都对这次旅行,留下了记忆。记得钱钟书在《围城》中提到,如果长途旅行归来,只要彼此并不讨厌,那就是朋友了。
稿于2010年5月26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