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到美国,为了省钱,我选择了一个治安不佳的老旧公寓房,4人合住两间狭小的房间,另加两人住在客厅,共挤满了六个人,每人每月房租只要80美元。虽然公寓与学校之间有校车连接,但在晚上六点后校车即停止运行。为了避免宿舍的嘈杂环境,我只能在学校图书馆待到深夜,然后骑自行车回宿舍。
故事就是发生在1986年3月3日的那个风高月黑的深夜。当我拖着疲惫的双腿,推车走向宿舍之时,突然从一棵大树后,窜出一个黑影,挡住了我的去路,并用至今在梦中常能回味的男低音,深沉而富有沧桑的腔调说:“把皮夹拿出来”!由于我离宿舍的门只有十米左右,第一个潜意识就是扔掉自行车,飞奔到宿舍。但是,我还是忍住了,因为在出国前,我们这些“准知青”已经被外籍教师多次灌输:碰到抢劫,一需要镇定,二需要配合,必须奉献身上所有,只请求留下两样东西:一是生命,二是短裤。另外,当时的过来人也多次告诫:不管多穷,为了保命,必须在身上随时带上20美元的现金,因为20美金就能购买1克海洛因,足够救瘾君子一命,这样保证能够平安无事。
于是,我谨遵指示,将皮夹缓缓取出,倒霉的是,那天我竟然带了2张20美元的巨额现金,实在心疼将所有家产被一次性没收。看我犹豫不决的样子,那位异族弟兄使用了一个夸张的肢体动作:右手在裤袋里动了几下,明确暗示,我有枪,别敬酒不吃吃罚酒。心领神会的我立即加快投降的速度,将两张20美元取出,但还是作了一次垂死挣扎,使用了平生最为真诚的语调说:“哥们,我比你还穷,我们能不能平分这40美元,因为这20美元是我一个月的饭费”。(这绝不是假话,我当时每月的膳食消费就是20美元,日复一日、月复一月吃的就是最为价廉的面包、奶酪、鸡腿、鸡蛋和包心菜,至今,我一见到这曾经伴我早年洋插岁月的“五朵金花”,我就毫无食欲)。
我一见这哥们有点善意的面容,就来了胆气和中气,觉得需要再来个临门一脚,也许能够保住我那价值连城的20美元。于是,我就更加真诚地说:“你知道,我来自中国,中国人最支持你们的领袖金博士,最支持你们反抗富人的压迫,因为我们都是穷人,我们天生就是一家人”。没想到,这劫匪说:“真的吗?OK,你就留下那张20元吧”,当我千谢万谢之后,他竟然说:“回头见”(see you later)。晕!(此后,一旦听到有人讲这三字的美语,我就会产生条件反射。而我自己则绝不用这三个字来表达再见的意思,因为这是我心中永远的痛)。
一旦我离开这位哥们,即听他吹了一声响亮的口哨,接着就看到在我前方5米处一个黑影迅速离去。这可吓我出了一身冷汗,因为如果我当初英雄一下,拔腿就跑,我们H家三代单传的男丁就从此归西,不过我的洋插苦难也就提前解脱了。看来我还是小看了这些异族弟兄的智商了,他们原来很懂兵法:集团作战、前后配合、先礼后兵、螳螂在前、黄雀在后,谁敢玩猫腻,谁就玩完!
回到寝室,与哥们描述了一下史无前例的经过,没想到,各种同情、可怜、安慰之声不绝,这顿时使我觉得悲从心来,很有一种精神忧郁的症状,因为人是不能随便被同情的,尤其是像本人这类自认为是所谓的坚强者。其实,我对这段经历还是深感骄傲,既保了命(里子)、又保了短裤(面子),更奇迹般地保住了身上50%的私有财产,尤其使我的“阿Q”指数急剧上升,因为没有经历被劫的苦难,就不算溶入美国社会,这一世纪性的一劫,意味着我总算领到了通往阿美利加这一天堂的门票。这也可算是本人洋插美国所淘的“第二桶金”吧。
洋插第一劫给我增加了下列三大人生的精神财富。第一,遇事要善于以柔克刚,尽管生活在盎格鲁-撒克森的民族之中,必须学会阳刚和好战,但东方文化的阴柔和妥协也往往能够出奇制胜,不战而屈人之兵;第二,人,只要是人,都是可以沟通的,因为人不是低级动物,都具有理性的一面,尽管当时本人所面对的是人高马大的强劲对手,而且英文也是洋泾浜水平,但秀才遇到兵,有理还是可以讲得清的,尤其应该学会正面理解那些穷得只能或者只会干坏事的社会弱势群体;第三,不要轻易地以强者的身份同情哥们的遭遇,不顾对方的情绪和当时的情景,随意或肆意地施舍同情、挥霍爱心,因为这是对朋友的一种变相的精神折磨和人格侮辱。窃以为,那些所谓的大款,为了作秀,“强迫”受益人在公开场合感激涕零地接受施舍,是很自私、很不人道的行为。
稿于2009年2月13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