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今社会,节奏加快,信息爆炸,令人无暇读书,除了通过各种形式获取资讯外,只能浏览快餐式的书刊。不仅如此,连人们习称的上学读书,也早就变了味道。从小学到大学,所谓读书,其实主要是读教科书,很少有机会真正读书。不仅如此,即便进入研究乃至教书阶段,如今通行的做法大概也不大读书。虽然每日少不了或主要是与书打交道,只能说是翻书寻找自己需要的材料,并非读书。作者的立意,全书的主旨,似乎与己无关。如此看来,读书已成一项奢侈之事,许多人一生当中读书的机会甚少,真正通读过的书自然为数不多。
既然读书不多,如何才能读懂,便成为问题。在力求读懂之前,首先应当明白,上学读书,就是要逐渐读懂那些读不懂的书,并且内化为自己的知识。如果一味只看那些一看就懂的书,获取感官愉悦,而美其名曰雅俗共赏、老少咸宜,则无论读多少书,也是低水平的重复,至多增加一些茶余饭后的谈资,很难有知识水平的进步提高。上大学的主要目的之一,就是努力读懂自己原来读不懂的书,使得读懂的书越来越多,读不懂的越来越少。检验上大学收效的标准之一,就是看原来读不懂的书读懂了多少,还剩下多少。以此为准,分为各个学期学年,可以验看提高进步的程度幅度,总体考察,则读懂的书越多,读不懂的书越少,成效越大。如果毕业之际与入学之时读懂书的能力相差无几,则有虚度光阴之嫌。
上大学的学习方式与中小学有所不同,初学发蒙,是从全然无知到逐渐有知,灌输式的教学必不可少,待到由背诵记忆积累起一定的知识,便具备相应的自学能力,可以通过各种形式主动延伸学习和扩展知识。大学阶段则应转变方式,以自学读书为主,听授为辅。大学老师的作用,首先是明道,即探求指示学问整体与分支的渊源脉络,其次是解惑,照本宣科式的授业只不过是初级形式。若学生不读书,不问学,教师便只能盲目施教。而一视同仁的讲授无论多么认真规范,其实是最简单省事的办法,起不到因材施教的作用。如今大学本科阶段的教学,已经相当程度地高中化,不仅以课堂听授为主,而且从形式到内容都是高中阶段的延续翻版,学生学习的时间被大量规范化的课堂讲授填满,以至于很少有时间进图书馆系统读书。
当然,学生即使有时间也不读书的情形同样相当普遍,许多人在应付课程、上网、闲聊等之后,如果还有余暇,才随意翻书,而且由于心浮气躁,只看那些容易看懂的书,看不懂的便束之高阁。据媒体调查,大学生每天读书的时间平均不到一小时。也就是说,即使对于专门读书的大学生,读书也成为一项业余活动。不从被动转为主动,大学学习的效果自然不佳,学生掌握的知识以及与之相应的能力很难得到切实提升。近年来,学生普遍反映大学阶段没有学到东西,原因至为复杂,家长和社会对于大学期望值的错位、大学理念的流失、教师资质的下降等之外,就学生自身而言,最应该反躬自省的就是是否实现自觉转型,主动学习。
大学阶段,要推动学生改变被动学习的习惯,由耳学而眼学,主动进图书馆博览群书的环节至为关键。我尝戏言大学里唯一增值的就是图书馆,其余包括所谓高科技在内,都是高投入、高消耗。尽管图书馆的书籍也有一些时过境迁即无甚价值,但有相当部分的图书随着光阴的流逝反而不断增值。珍本原版典籍产生的视觉冲击效果,很难为其他形式所取代。由于资源稀缺,不仅价格高昂,后设的大学图书馆财力再充足,收藏也极为有限。当然,藏书家与学问家对于书的需求有所分别,有心向学者偏重于后者。时下学生面临的主要问题是不会找书(包括进图书馆和利用网络),也不喜欢看书,而不是无书可看或看不到书。尤其是随着网络资源日益丰富,坐拥书城已是普遍状况,无书可读的情形一去不复返,而上学不读书的现象却依然是到处的共相。章太炎曾经预言大学不出学问,原因之一,正是鉴于大学只听授而不读书的教学方式。因而认真读书,正是防止其不幸言中的可行之道。
胡怀琛论及1920年代学界的风气,有如下评议:
“今之学者不求所以自立,徒为虚憍之气所乘,以盗窃为能事,以标榜为名事,不仅文话白话然也,一切学问,莫不如是。于是不知算学而言罗素,不知生物而言杜里舒,不知经史而言崔东壁,不知小学而言高邮王氏父子,无闭门读书之人,只有登坛演讲之人,无执卷问业之人,只有随众听讲之人。演讲与听讲,非不可行之事。然必演讲者对于所讲之学问,有彻底之了解,听讲者对于所讲之学问,有相当之根基。今演讲者自知学问之未了解也,于是好为新奇之说,以博听者之感情;而听讲者不仅无相当之根基,并无听讲之诚意。”
胡氏所描述的情形如今即使不能说变本加厉,至少不见显著改善。那些抱怨在大学期间没有学到东西的学子,不妨自我反省,而大学和教育行政部门也应当作出调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