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亲爱的妈妈，爸爸心爱的妻子，孙子们慈爱的奶奶因病今晨逝世了，享年83岁。我们不敢想象、无法接受的事情终于发生了。妈妈逝世是这个家永远无法挽回的损失，残酷的命运把全家都带到了人生的巨大考验面前。她走在了深深爱她，比她大十一岁，也在危病之中的老父亲前面，我们不知道老父亲如何与相濡以沫66年的另一半割舍，我们不知道今后思念的痛苦如何克服，我们不知道在没有她的日子里应该如何生活。我们无限遗憾、无限哀痛、无限悲伤。
妈妈1928年1月1日出生在湖南芷江，外公是个鞋匠。妈妈原名叫李黄英，为了明志，自己改名叫李志竹。她希望自己像家乡的竹子一样高洁、正直、坚强。她在贫困和战乱中度过童年和少年，一次外公逃债，外婆被关起来，才几岁就陪着坐牢。在抗日战争中，芷江屡遭日寇轰炸，她父母双亡，沦落为孤儿，被族人卖作童养媳。十几岁的她不屈服于命运，只身逃离家乡，追寻姐姐流落到云南，直到1944年与父亲相识结婚。此后她与父亲相亲相爱66年，共同操持一个家，养育了四个子女，又亲手带大了四个孙辈。1953年父亲从云南调往北京外国专家局为苏联专家开车。1960年11月，父亲被从北京调往黑龙江大庆支边。在那个民族和人民最艰难的时候，举家迁往北大荒，她与父亲患难与共，经历了世间的沧海桑田和人生的大起大落。1979年，他们在黑龙江工作生活近二十年后返回家乡湖南。
奔赴黑龙江前夕，她含着泪一针一线赶做六个人的棉衣棉裤，情景永远难忘。当时的大庆物质极端匮乏，她带着儿子，走几十里路去捡秋收农民遗落的粮食。为了孩子们吃饱，他和父亲饿得皮包骨头。房子又小又黑又冷，为了度过严冬，她带着孩子捡煤核、拾柴草。她在房前屋后种菜、养猪、养鸡鸭。为了帮助父亲养家糊口，常揽各种零活儿到家里做，一直没有间断到外面打工。她先后帮人洗衣服、做饭、当保姆、站柜台、当建筑工地小工、当汽车装卸工。她与单位的另外一个家属，两人装卸载重四吨的解放牌卡车，要在十几分钟里装卸完毕，红砖、沙石和水泥，车子跑短途、计件，她浑身汗水沾满了灰土，人累得脱了形。一次翻车事故中，同车的那位伙伴遇难，在全家的反对之下，她才停下这份挣钱多一点儿的工作。几十年从来没有见她手脚停下来过，忙在人前，吃在人后，起在人前，睡在人后，节省克己，任劳任怨。她把自己的情爱、她的青春、她的血肉、她的灵魂都献给了这个家，献给了相依为命的丈夫，献给了她无限疼爱的儿女。
她爱孩子，从来不苛责孩子，对孩子信任、包容和鼓励，总是看到孩子的进步，经常在人前夸奖孩子。她很真诚，真诚到有些天真，从来不说谎，也不准孩子说假话。她很善良，善良到以德报怨。她一生最怕对不起别人，生怕麻烦别人，直到病重都不吭气，还在安慰别人。无论是老人孩子，病人乞丐，熟悉和陌生，她都真心善待。很艰难的时候，一次抓到小偷，正在偷自家东西，她只责备了几句就放走了。路上捡到一只当时很贵重的上海东风手表，她在寒风中等了两个小时，直到失主来取回。有一回装卸汽车，车翻了，红砖压在她的身上，别人来抢救她时，她却要人们先救她的同伴。她以自己真诚善良的天性为孩子做出了榜样。
她好强上进，没有上过学，可是不甘落后于别人。自己学会了识字、记账、打算盘、缝纫、机器绣花、机器木璇等等。她硬是靠扫盲班的基础，成为一个有些知识和文化的人。凭着自己的本事，她有了一份固定工作，担任安达市蔬菜合作总店的出纳，但是在最困难的时刻，为了孩子和丈夫，她放弃了她热爱的工作，为此抱憾终生。当她晚年很多事情都不记得的时候，仍然逢人就讲，她如何怀念那份工作。她很美丽。无论是亲戚朋友还是同事同学，都说郑妈妈漂亮。她是湘西山水养育的女儿，她那份美丽像舞水沅江的岸芷汀兰一般，清美芬芳；她那份热情大方天真善良，洋溢着自然与文化的人性美，使所有认识的人都喜爱她。她永远不忘日寇带给她的苦难，不管什么时候听见有人提到日本，她就会在后面加上“鬼子”两个字。她总是说新社会、新时期的好话，心中向往着一个美好的社会、美好的世界。她一辈子乐观通达，身上洋溢着春天的阳光。母亲榜样和母爱的阳光使她的儿女个个成材。
几十年共同的岁月里，她把自己的品质传给了她的儿孙，让他们善良真诚正直坚强地做人。她的儿女没有辜负她的付出，成为了她的安慰与骄傲。她得到了世界上最珍贵的回报，那就是丈夫和儿孙们对她深深的爱。父亲视她为自己的生命，自从结合在一起，须臾未曾分开。共同的儿女、共同的家、生死相依的爱情、同甘共苦的命运把他们熬炼为一个人。儿女们深深地爱着母亲、体贴母亲、孝顺母亲。她病了以后，从早到晚，侍候粥饭、陪同解闷、梳头擦洗、寻医问药、看病护理、儿女们轮流照料，从不计较时间金钱和辛苦，为她的笑而笑，为她的病而急，为她的痛而痛，在病中的她也常常露出满足和欣慰的笑容，前几天她还说，就是死，也知足了。
她的品质和精神照亮了她身边一小片天地，照亮了我们的人生和全家六十多年的坎坷路途。她一生没有做官、没有赚钱、没有职称，也没有著述，她在世界上不为人知，留给社会的只是几个合格的儿女；留在人间的只是一片爱的情愫，一抹人性的彩霞，一束精神的山花。也许正是每个中国人脚下的一小片一小片光亮的土地，连成了光耀万里的神州。正是他们的小爱组成了人间的大爱，正是他们人性的彩霞映红了中华大地，正是他们精神的山花让这个文明几千年来姹紫嫣红。
妈妈是不会死的。想到与她共同生活的时光，我们会痛彻心脾，思念不已；想到与她共同生活的时光，我们会感到幸运和幸福，我们值得做一回人；我们会更加珍惜生活与生命，互相亲爱扶持，更坚强更有意义的生活，告慰她的在天之灵。
八十载辛劳为妻贤淑为母慈爱为人真善美，千百年缘分得夫仁厚得子孝顺得福天地人。“沅有芷兮澧有兰”，妈妈与我们同在。
2010/09/10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