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举一个小例子,也许更容易把我想说的表达清楚——也许不能,虽然我更希望是前者。
假设我问某人A:“现在是什么时候?”
A答:“下午。”
我再问同样的问题给某人B。
B答:“三四点钟。”
我再问某人C。
C答:“三点四十五。”【假设C的回答就是我问问题时的准确时间。】
一个问题,得到了三个答案。
对于我的问题,这三个答案都是对的。即使,也许我甚至分不清上午和下午,那么第一个答案对于我来说就更有价值。但是,就算我也知道此时是下午,也不影响第一个答案的正确性。而这三个答案是越发地精确,指向我想要的答案。
假如A的回答基于一种自然的感知,而这种感知只需要人的生物本能就可以拥有,或者说只要是一个正常的自然人就能做到。那么,对于A来说,他给我的答案是一个简单的答案。简单,就是说,回答这个问题的成本(在这里表现为一种智力成本)低廉。
再看B,假如我假定B的回答基于三点(注意,在这里我是人为的假定):一、自然人的感知(就像A一样);二、B在回答我的问题之前(我假定是大约三个小时前,而且,对于B而言,其时间感受并不精确)曾经知道准确的时间;三、B回答我的问题时,并没有提供时间的仪器。如此看来,B的回答要比A的复杂,它不仅仅是通过自然人的感知,还有其记忆的参与。
再看C,我假定C的回答基于他戴着手表。那么,C的回答就是三者中最复杂的——因为他有一只手表,而手表代表了人类文明的成果。
一个问题,三个正确答案,而最准确的答案则是那个最复杂的答案。而最复杂的答案,才是对我最有帮助的。
好啦,例子举证完毕。我要进行语义挪移啦。
今天,在诸多(相对而言)思考中国未来的文字中,或者再缩小范围,就是那些关于中国宪政民主的思考和文字。如果将这些思考视作对“中国向何处去”这一问题的回答,那么,在这些文字中,也有着简单和复杂的区别。
中国要走向民主。这就是最简单的答案,这个答案当然正确(我也不得不说,这依然是一种相对);就像A的回答一样正确。但是,若把这个问题沿着自身的向度深化,那么,这个问题就会变成“为什么”、“如何”、“怎么样”、“何时何地”等等的问题。而在这种情况下,A的回答就无法提供我们想要的内容,我们需要更复杂的答案。
我要再举一个例子。依然是同一个问题。只是B的回答不同。这一次,对于我的问题,B回答:“两三点钟。”【假设准确时间依然是三点四十五。】
我假定B的回答条件保持一、三不变,只是二有变化,即B的时间感受严重不精确。
有趣的就在这三个答案之中。
对于我的问题,三个答案都正确,但是,B的正确是以A为前提;若以C为前提,B就是错误的。
B对于A是一个复杂答案,如果没有C的答案,B就是最接近准确的答案;但是,若没有C,我不仅不能知道准确的时间,更重要的是,甚至不知道我拥有的是一个错误的答案。
举例完毕,再次挪移。
在今天诸多关于民主的文字中,有多少思考如同B的答案?在“中国要走向民主”——即A的答案——的前提下,它们都是正确的,但是,除非C出现,否则,我们即没有正确的答案,同时还把一个错误的答案当作正确的。
问题随之而来,在多大程度上,我们能分清简单与复杂的答案?而当这种区分,关系到第二个例子中,所涉及的B和C的答案时。换句话说,当区分简单与复杂,直接与错误和正确相关联的时候,这种对于简单与复杂的区分就更加重要。因为,这已经不是是否准确的问题,而是错与对的问题。
在某种意义上,无法划一条线,用来区分简单与复杂,也就更不可能为错与对划线,这不仅是因为错与对是属于方向性答案中的一个复杂答案(例子2中的B答案对于A而言),而且对其判断的标准,是方向性答案所不能提供的。要想对其进行判断,必须依靠更复杂的答案(当然,这个例子只是为了简化这一问题,在现实中,更复杂的答案,完全有可能是一个更错误的答案,假设存在一个终极正确答案Z,那么按照字母表顺序,在之前的各种复杂性递进的答案中,各有各的错误。而在复杂性上——请注意这一点:“复杂性”上——这些答案更趋近错误而不是正确)。但是,问题的症结在于,无论简单还是复杂,都是一种主观感受。换句话说,在实际中,我们自认为最复杂的答案(绝对相对,或者说“主体间性”是否更通俗呢,因人而异吧,我倾向前者)——如果按照我在上文中的举例——就是我们自认为最准确的答案。那么,情况就将是:我们整体拥有无数正确与错误的答案。那么,具体到关于民主的问题上,那么,除了在方向性答案上,即:“中国要走向民主”(这仍旧是一种相对而言),上达成共识外。我们无法在更细致的问题层面达成一种逻辑上的共识。因为在主观上,我们必然坚持自认为最复杂(即最正确)的答案。而简单与复杂的相对性,使得对民主的分歧无法摆脱主观性的前提。
一条微博、一篇文章、一本书,谁更复杂?那么把“一”换成“许多”,是否在各自的向度上从简单变成了复杂呢?但是,三者的递进却依然存在。换句话说,只要我们坚持自认为最正确的答案,恐怕,我们就难以达到一个可能形成更多共识的局面——请注意,我在这里所说的是一种“可能性”,而不是必然!讽刺的是,一旦我们放弃了自认为正确的答案,我们实际上并非在正确的答案上取得了共识(想想终极答案Z吧)——正确答案也许只有一个,或者只是相对少数;而是在错误答案上取得了共识——相对于正确答案,错误答案的数量明显众多。如果作为人类,的确难以直接寻找到正确的答案,那么,也只能通过经验的方式,用排除更多错误的方式来接近正确。而不得不说,经验的,以及可证伪的,也是民主观念的组成部分。这样来看,民主,也许是一种更容易形成共识的条件,民主是因,共识是果;而看来今天的我们,只能反其道而行之了。
如果这篇小文有着一种思辨的向度,希望这没有让人觉得无聊——虽然不可避免地让人感觉举例的笨拙,而这却是我的认知所能奉上的最好成果,希望读者多多包涵。那么,在结束这篇小文之前,我想从另一个角度来回答我在文中提到的问题,尤其,当人们觉得这篇文字提供的是一种消极的想象——虽然,我想用这篇文字表达恰恰相反的情绪。
首先,所有涉及民主的思考,往往忽略了一个前提——之所以被忽略,是因为它的常识性本无需格外强调;即,民主是一种实践。甚至,她首先是一种实践。对于民主的思考和理论,只是对实践总结和理论化。因此,民主,首先不是哲学,也不是逻辑学和语言学。民主是一种行动,一种实践,一种身体力行。除了在正常状态下,对于民主的思考,那些脱离了实践的民主,那些——比如我——在纸上空谈民主理论的现象,往往是因为民主实践的空间被压制的结果。正因为被压制,理论反而异常发达,看看德国的政治哲学理论,从康德到韦伯,再到施密特、施特劳斯,其理论的复杂程度无人否认,但是,对于民主实践以及实践所形成的传统而言,这是一件可喜的事情吗?美国的民主算是历史悠久,可是,我没有见到诸如像德国一干大家那样的复杂理论,除了文化传统不同外,民主理论和实践的互动也有关系吧?理论固然有简单和复杂,但是,民主,作为一种制度,其检验的标准并不复杂。换句话说,“民主不是什么”可能是一个复杂的问题,但是,“民主是什么”只能是一个简单的问题。而所谓的简单,是在实践的意义上。虽然,我在小文中强调简单与方向性答案的关联,并且,更多地关注复杂与对错的问题,但是,我希望我们时刻铭记,方向性才是我们最初的,也是不改变的共识,那就是中国要走向民主,毋庸置疑,而且需要我们每个人的行动。
其次,一旦真正进入思辨,就会强烈地感觉,人类自身的有限性,使得哪怕是理性的结论——实际上,尤其是理性的结论——都被这种有限性所决定(而理性的手段又往往使人忽略了这种决定性质的有限性)。康德有言:人性的曲木,是造不出任何直的东西的。这倒是一个思想者的实话。承认人与人之间的必然区别,那么,无论将人统一在何种名义下:无论是理性、宗教、主义或乌托邦等等,都是对人类自由的一种扼杀。在这种意义上,我不认为存在终极真理或答案,甚至对于终极本身也抱着最大的怀疑。在我看来,对于每个具体的人,只存在主观为前提的相对,而这,几乎就是人类自由的前提。在某种意义上,追求自由,就是在实现个人的自由,而作为整体的自由,只能是所有个人自由的总和。而即使认识到自由的个人意义,以及个体之间的必然区别,在人类文明行进至今,在那些理性不及(哈耶克语)的传统之中,依然可以看到一条线索,带领人们从野蛮走向文明,从混沌走向秩序,在我看来,这条线索被具化为今天的普世价值,即使,我们不能理性地认识到它对人类全体的意义,但是,不妨碍我们在对其追求中实现这种价值。作为人类的明天,普世价值应该成为一种共识,而这,是一个简单且正确的答案。
写于2013年7月10日 午后 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