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歧与共识——台湾学运的感想
平中要
对于台湾近日来的学生运动,许多活跃在大陆公共文字中的身影再一次描重了他们的轮廓。有趣的是,褒贬两种不同的态度泾渭分明,一种认为学生运动刷新了台湾的民主;另一种则认为学运破坏了民主。我比较认同杨恒均先生在《是的,这就是民主》中的立场。我以为,如果一定要将杨文划归在两种态度中的一种,那么,杨文还是认为学生运动依然是在促进台湾的民主。只不过,杨文并不完全就此次学运事件对台湾民主的直接影响发言,杨文是站在民主本身的发展历程上,对此次学运,以及任何旨在以民主为目标的公民运动,进行的审视和评价。这就与一干对于学运本身进行分析的文字区别开来。一面是学运与民主的关系,一面是民主与学运的关系,侧重不同,结论也就不同了。
在我看来,即使是态度不同的两种观点,也不能说谁对谁错,尤其对于大陆的人们来说。西方民主本身就包含了对民主制度的怀疑与批评,民主制度不仅允许这些一般以权利法案明示,或者即使未采用宪法形式,也认为人民天赋具有的自由权利;而且,民主制度——在理论上——也具有将这种对民主的批评转化为自身优势的功能。换句话说,正是对民主的批评才使得民主越发成熟完善。
当然,好的民主不仅仅是一套制度,而是与制度的完善一起成长的公民社会。就仿佛在一个游戏规则下,人人遵守这一规则而使得这一游戏越发精彩。而制度是死的,人却是活的;人与制度的磨合需要时间,或者说,允许人犯错。如果人人皆天使,还要民主作甚?如果民主制度的设计没有考虑到人会犯错这一因素(实际上已经考虑到了),民主制度不可能成为人类历史的大趋势。而相对于已经成熟的制度来说,公民社会的成长是缓慢的,尤其是起步不久的民主国家,要给公民社会充分的机会试错。
那么,假如这种试错真的溢出民主的框架会如何?历史上也不是没有这种情况发生,在民粹力量的冲击下,民主政权坍塌,专制权力独裁。在我看来,民主的历程并非一帆风顺,民主也不保证一旦建立了民主制度就会一劳永逸(虽然经验来看由民主入专制的例子是相对的少数)。而在民主的进程中,真正使民主之火永不熄灭的源泉,我以为,正是人们对自治理,以及建立其上的公民社会的追求。只要这一希望和努力存在,那么,无论作为制度的民主如何起伏,公民社会终将走向成熟,而公民社会的成熟才是好的民主制度的基础。【在这一点上,近几年在一些民主根基不稳的国家,所爆发出的政治乱象,与其说是民主制度的问题,不如说是人的问题,或者说是作为公民的人,以及由这些公民所组成的公民社会出现的问题。公民社会的成熟,不仅仅包括人们自发地组织起来示威、游行,以及占领建筑、街道(且不论是否违法),而是在公民社会与政府,以及公民社会内部,形成一种理性的交流与互动。而这,也是公民社会以及民主制度的内在要求。当然,这也并非公民社会的全部要求,对于亚非拉这样的民主移植地带来说,如何在促进公民社会和民主制度的过程中,认识到自身与民主发源地在历史、传统和习俗等等方面存在的隐性差异,并且在建设自身的同时,有意加强这些本民族所不具备的公民素质,的确是这些新民主国家中公民社会建设的难点。】
换句话说,重点不在于一味追求作为制度甚至观念的民主,而是在公民社会的建设中,培养负责任的公民。而对于民主制度本身,人们应该保持最低限度的共识,即:在民主制度下,公民社会的发展是快慢的问题;而在非民主制度下,公民社会几乎就是有无的问题。对于“太阳花运动”的人群来说,无论他们如何评价自己的行为,他们应该思考这一行为与民主制度之间的关系,而作出理性的决定。而这一过程,也正是朝着“负责任的公民”这一向度上的努力。
观察大陆对此次台湾学运的对立态度,也许可以乐观地说,虽然人们的态度对立,但是,这其中含有以台湾学运为实例,展开的对民主理论的思考与争论。对于大陆来说,这是一件好事情,甚至要比一边倒——无论赞成还是反对台湾学运——更好,应该说,正是通过台湾学运,使得我们自己的民主理论得到了一次测验和检查的宝贵机会。因此,就这一点而言,台湾学运会有结果,其对台湾民主的影响也会得到历史的评价;但是,对于大陆来说,对于此次学运的理论操练没有定论,或者说,它至少促进了大陆的民主理论建设,为大陆提供了一个鲜活的政治事例。在我看来,这次在台湾学运上,大陆的两种态度看似是民主理论的分歧,事实上,恰恰是人们对民主本身的共识——如果不同态度的人们都是从促进大陆的民主这一愿望出发的话。
当然,如果不仅仅将视线局限在台湾岛上,那么,足以消泯人们的立场和态度的,不是令人折服的思想和文字,而是对民主的漠不关心,就像人们更多地关注娱乐明星的私人生活;而那些忙碌于生存甚至无暇公共与私人之间的区别的人们,组成了真正意义上的沉默的大多数。
台湾的民主是我们所关注的问题,但是,台湾的民主是要台湾人民自己不断努力才得以实现的,我们更多地是看客的身份;而在我们自己的生活中,我们却不是、也不应该满足于看客的身份,不仅要坐而论道,也要起而行之,就像回望过去二十多年来的路程,在我们寻找分歧或共识的驻足中,我再次目睹流血和坦克……
写于2014年4月2日
午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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