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孩子念小学和刚上初中时，很喜欢看书，什么书都看，甚至一些大部头也看。那时他小小年纪，却常妙语连珠，令满座皆惊，谈吐中充满那个年纪似乎是绝无可能的哲理味儿，简直是灵光四射。同时也爱涂鸦，还发表了文章。但不久他就岑寂了，那颗灵光一闪的星黯淡了，不再怎么看书，谈吐中也不再有妙语，也不写文章了。当时我百思不得其解，后来判定，是考试的压力所致。因为读小学和刚上初中时，我们做父母的是没给什么压力的,我一直担心为考试的学习会把孩子的天性与灵气压抑掉，他的学习成绩一直平平，父母和孩子自己都处于60分万岁的状态。但要面临中考了，管不得什么灵气不灵气了，考不上象样的高中，甚至连高中也考不上，麻烦就大了，我们开始给以压力了。我那时就满腹感慨，看来孩子的灵气与学习成绩是两两相克的克星啊！

后来孩子上了大学，成熟了，懂事了，跟我谈起往事，我才知道原来还有更深层的原因。他说，是语文课的刻板，枯燥把他的兴趣给浇灭的。什么段落大意，中心思想呀，逐字逐句地分析呀，而且好象只有这样的学习才是有效的，父母鼓励的那种漫无边际的随意尽兴的读书是不正确的，学不到东西的，他无所适从，加上考试的压力也的确存在，便干脆不读了。这话使我深受震惊。

当然，语文课的这种上法，也是来自考试，不是来自考试的压力，而是来自考试目标的要求。

我们现在的所谓中考与高考，要检测的是学生的规范读写能力，也就是检测学生将语文作为一种工具所掌握的程度如何。不是吗，中考或者高考，主要不就是考考孩子们读写中国字，外国字和算数儿的本事吗？考试，尤其是全国一卷的考试，检测的当然只能是"标准件"的合格与否了。

但这几乎是适应现代化的教育和现代学校教育的必然与必须。现代化的工具理性本质需要学生在中小学阶段掌握基本的工具性学习，然后再进入高等教育的专业学习；。现代学校是批量"生产"学生的"工厂"，也只能是批量进行检测。

可人们又越来越认识到素质，特别是人文素质，创造性素质的重要。于是近些年，素质教育的呼声日益高涨，又于是人们忙着改革语文课课本和语文课教学。

又又于是，有一年的高考出现了一道作文题，据说考得是学生的想象能力，那一天全国多少万考生都来绞尽脑汁"想象"，其结果那是什么呢？那一年检测出的无非是"想象"的标准件，而单纯的"想象"，就是素质，就是创造性么？

如此大批量的考试与如此大批量的改卷，真能检测出什么素质来吗？素质是那么复杂，那么混沌，那么神秘的东西，它能是一种规范吗？能用考查规范能力的现代考试方式来进行检测吗？

语文教学，特别是现代方式的批量考试与批量改卷，既要担负学生适应现代社会需要的规范读写能力的训练与检测，又要担负学生的素质和创造性的培养，那么语文不就一仆二主了么？真正的素质既无法用这样的考试方法检测，又要让语文课教学负责，这可能么？

把规范读写教学与素质教育搞混了，其实是一很大的误区！

我以为，应取的方法是：适当分开。

不要希图在语文课本和课内教学中灾太多太深太广的经典。

规范读写的教学就是规范读写的教学但我们应告诉和帮助孩子们，在语文课外，有无边的伟大经典的海洋，你们自己可以自主、自由地去畅游，徜徉，浸染，涵泳……那才是人文素质与创造性才能的真正的陶冶之途。

当然，也不是说语文课本与语文教学不需要改革，尽可能地生动、活泼、适当地去工具化仍是必要的。

考试更需要改革，多元化考试是必经之途。而且，我设想，也许文科学生的语文科考试应该有两卷：一份是基础的，工具性的规范读写能力考试，一份是更多考查素质的专门的文章考试。专门的文章考试不应仅只是文学，应包括文史哲宗的内容；文章试卷的批改也许应多少借鉴一点我国传统科举考试的办法，设立文章考试的有权威的主考官，不以规范眼光，而恰相反，以特立独行的，发现创造性火花和因子的眼光来专看文章试卷，倚重的是主考官的慧眼，甚至是他的偏好……

我国传统科举考试是以检测素质为标的的，虽然也有千百种弊病，未必真能检出什么素质来，但仍有可借鉴的地方。

不过，这就越来越乌托邦了……

（发表于《语文教学通讯》2004年第2期，收入金岱思想随笔集《千年之门》，花城出版社200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