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当一个社会政治事件发生过后，留给世人的一项十分重要的工作，就是，思考这一社会政治事件带来的惨痛教训，其目的就是为我们后人在未来避免犯同一样错误提供前车之鉴。

2011年9月乌坎事件发生以来，随着乌坎事件官民冲突的极度恶化和妥协（官方理性、明智作出妥协）解决，许多观察者就一直没有中断过对乌坎事件的教训的思考和交流，如：沈士光先生2012年3月7日在《学习时报》发表题为《削弱村民自治的两种权力》一文中说：“反省‘乌坎事件’的最好办法是要从中汲取教训，尤其要警惕权力的‘两张面孔’削弱基层群众自治制度，一是基层政权不当干预的权力，二是高于基层政权不当决策的权力，前者直接损害村民自治，后者间接削弱村民自治。从某种意义上说，后者是不易被人们觉察的，而危害性却更大”。从权力不受制约和滥用的角度汲取乌坎事件的教训当然是切中要害的。

然而，根据我的观察，人们在思考乌坎事件教训的时候，其中有一点却被严重地忽略了，这就是：官方在使用武力维稳上犯了严重的错误！由此，我认为，乌坎事件留给我们的一个十分重要的不容忽视的教训就是：官方在维稳上绝对不可迷信武力！迷信武力、武力维稳、使用武力压制民众合理的维权抗争，其结果只能是火上浇油！其后果只能是惹火烧身！

什么是武力（武力亦称暴力）？我以为，就当今中国乃至世界各国而言，武力就是官方（执政党及其政府）手中握有的派出所、公安局、警察、武警、特警、国保、便衣乃至野战军各兵种、电棍、手铐、枪械、监狱等强制性的工具和力量。从乌坎事件的整个演变过程看，我们发现，官方太过于迷信和依赖武力了，以为只要握有武力并足够使用武力，就可以达到压制民众抗争的目的。但结果呢？乌坎事件的结果是南辕北辙、事与愿违！

可能有人会问，你是怎么发现乌坎事件的一个重要教训是官方在使用武力维稳上犯了严重错误的呢？

这个问题问得好！在此，我告诉你，我发现官方在使用武力上犯了错误，是在阅读以下几位先生的讲话时引起我的关注的。

第一个引起我的关注的是汕尾市委书记郑雁雄12?19乌坎讲话实录。

2011年11月19日郑雁雄在其讲话中说：

我认为，事情在9月21号上访，递交上访信，由蔡森副书记接信并承诺一定时间内给予大家答复，到这里为止，是一个很正常的、合理的东西。

第二天还升级为警民冲突，警察去维护秩序，警察他干嘛要去打村民啊？没听说警察主动打村民的，都是为了维护秩序。万不得已了，我才出手。……出现这种情况政府没办法，对不起，只能抓人。因为法纪是不讲究原因的，你什么原因去砸人家东西，违法了，那就得抓人，最后是怎么判的问题。（好一个法纪是不讲究原因的！看：措辞多么霸道而又轻狂！什么是法？法不就是你的一句话？！）

第三个违法行为，就是煽动对抗政府，就哪怕他没有动手打人，没有动手砸车，这也是违法的。你上诉就上诉、你上访就上访，你去买那些管制器械，买那些凶器，在那里准备干什么？拿着钢管去对付武警啊？……这个事情发生了怎么办？政府，无论哪个国家的政府，都必须抓人，伸张正义、以正纲纪。（看！违法还是不违法完全是你一言而定！还大义凛然！可不，民众的胆子也太大了，还敢和官府和警察作对！）

不管我心里面多么不愿意，哎呀，这是一个群体事件！开始他们的愿望是好的！这是有人造谣、煽动！但是我还必须得抓人。我要是再不抓人，第二场的打砸行为就会来，第三场也会来，第四场就会来，就会有更多的人犯罪违法，最后不得不抓更多的人。（看！抓人、抓多少人，全凭你一句话！）

警察现在比我聪明多了，我叫他去抓人，勇敢一点，他都有点唯唯诺诺，不存在这个主观故意。……9号我们开始抓了人，村里面很紧张，怕警察进村抓人，想办法把一些路口堵一堵。（看！是谁下命令叫警察抓人的！）

你以为请武警不用开销啊？好几百个武警、警察住在这里，我们邱市长的钱包一天天地瘪下来了。（说漏嘴了吧？不打自招了吧？好一个党政头领为了所谓维稳用百姓的血汗钱雇佣警察反过头来抓老百姓！）

从以上郑雁雄的讲话中，我们一点都不困难地看出：谁是使用武力的决定者！谁是命令武力抓人的指挥者！谁是激起民众极大愤怒的责任人或肇事者！

第二个引起我的关注的是中共广东省委副书记朱明国的讲话。

据报道，2011年12月26日广东省委组织部、省委维稳办在广州召开全省做好新形势下群众工作经验交流会，落实中央关于做好新形势下群众工作的一系列重要指示，认真学习推广孟连县创造的“三五”群众工作法，总结交流广东各地市做好新形势下群众工作的经验，结合广东实际研究部署更好地加强基层组织建设和基层干部队伍建设，把新时期的群众工作落到实处。省委副书记、省社工委主任朱明国，省委常委、组织部部长李玉妹，省委常委、政法委书记、省综治委主任梁伟发出席了会议并发表重要讲话。

朱明国说：“如果早一点解决这些诉求，用得着闹这么大的事吗？”所以他认为，群众利益真无小事，我们也看到，群众最可爱、群众最可敬、群众最可亲、群众最可怜，但是群众也最有力量。群众已经被激怒起来了，你才知道什么叫力量。

朱明国的群众已经被激怒起来了你才知道什么叫力量这句话，太具冲击力了！请问：到底是什么东西最终把民众激怒了？到底是什么东西迫使民众揭竿而起了？对此，乌坎事件的整个过程十分清楚地告诉我们：是民众维权的合理诉求不仅不能得到解决，反而在武力的强行压制下被抓、被打、被关、甚至致死！显然，官方滥用武力压制民众的合理诉求，是导致民众极大愤怒的直接的也是最根本的原因！

第三个引起我关注的是2012年3月7日林祖恋接受财新记者专访时说的话。

财新记者：基层民主和农村土地问题，都是很复杂的事情，你参与到其中的动力是什么?

林祖恋：从参与到现在，我不是没有想过，自己年纪大了，家庭生活也较宽裕，不该找烦恼给自己。但是一个人自己生活好，不是全部的意义，要大家生活好才有意思。既然他们信任我，我就下决心出来参与，让乌坎平稳下来，机制落实，发展起步，我再考虑隐退的事。

其实在最初，我参与不是完全自觉的。当时，去年9月22日，警民发生摩擦，有电话打进来说有群众受伤，我才说一定要安置、治疗受伤村民。我打电话到医院，让受伤村民到医院治疗。这样我迈出了第一脚。

请看！什么是促使林祖恋迈出带领乌坎民众与武力强权相抗争的第一步的原因呢？林祖恋在此回答得十分清楚：是他看见警察抓捕民众、与民众发生摩擦和冲突导致流血、死人的紧要关头，他才迈出带领乌坎民众与武力强权相抗争的第一步的！

当我把郑雁雄、朱明国和林祖恋三个人的讲话读了之后，综合起来，我才确定地发现：把乌坎事件彻底弄糟、几乎弄砸、导致官民对立如同水火、你死我活的根本原因是：官方滥用武力对民众的合理的维权抗争实施敌对式的打击和压制！

随后，我又查阅了当时乌坎事件从发生到平复的整个演化过程，我发现，乌坎事件过程中发生的以下几个特别扎人眼睛的官方使用武力压制民众并与民众发生冲突的环节，更加有力地支持和证明了我的判断的准确性：

第一，据报道，乌坎民众于2011年9月21日发起游行示威。22日官方派出军警镇压而引爆骚乱。22日上午百多名汕尾武警特警进驻当地武力驱散正在集会的市民包括妇女儿童，10多人受伤，其中有两个儿童被打重伤急救，随后矛盾激化，当地人围攻派出所与市政府，投掷石块和推翻警车，有10多名警察受伤，当地香港人物业亦遭破坏。警方施放水炮驱散，并拘留4人。

第二，据报道，2011年12月11日乌坎村民因不满政府解决事件的手法，再度与警方爆发冲突。大批手持盾牌的武警在乌坎村口戒备，并向手持棍棒的村民发射水炮，民众在当天中午陆续散去。但风波显然未就此平息，在村民代表薛锦波猝死狱中后，再度引爆大规模抗议与封村行动。汕尾市政府，声言要严惩集会组织者，村民担心政府人员潜入村中捉人，所以在村口设置路障，检查入村人士。年青村民在夜间，手持竹竿巡逻，更有人爬树站岗，防止政府人员入村。

第三，据报道，12月19日，解放军第41、第42集团军紧急向乌坎方向移动，预计将对乌坎村形成第2道和第3道武力镇压的包围防线，村民恐怕将面对解放军血腥镇压。

12月19日，村民在村子的各大小出入口设置哨岗，又砍倒大树作为路障，出入车辆和人员都要经过查问。其中一个关卡有30人把守，大部分为80及90后青年，部分手持棍棒戒备。本村仍存于无政府状态已有8日之久。全部政府人员撤走，村政府及派出所已是人去楼空。

乌坎村对外交通已被军警团团围住封锁，警方采取封村、断水、断电、断粮等方式对付，粮车不许进入，渔港也被封锁出海，渔民无法出海捕鱼，乌坎村内网络被断，电话、手机均遭监控，乌坎村被军警围村多日之后，被武警海陆包围的乌坎，民选村代表说，储备之粮食七日后恐断粮。孩子生病也不敢出去镇上看病，怕被当局抓捕。

这就是当时乌坎事件的真实图景：一幅军民对立、你死我活的对立、冲突的血腥、恐怖的图景！

就在乌坎民众与官方武装力量针锋相对、鱼死网破的对立、对峙之时，广东省委副书记朱明国代表官方来到乌坎。据林祖恋在接受财新记者采访时说：

（2011年12月）20日上午9点，我在市政府信访室和省委副书记朱明国会谈。当时在场的还有汕尾市委书记郑雁雄、朱明国的秘书，和我们村的联系人张水金。

会上我提出了三个建议：

一是要求放出被带走的三位村民，交还薛锦波的尸体，入土为安。但对于他的死因和善后工作，在时间上留了余地，承诺可以在适当时间解决。

第二点，比较重要的，就是要求恢复警民摩擦后产生的临时代表的合法性。那时上面把临时代表定为违法的。

我说，当时临时代表产生是经汕尾市政府和东海镇政府同意的，并且派了联络员和研究员来指定选举办法。整个选举的方式、方法都是和他们交流商定的。各姓氏按大小推选1到5名代表，共117名，再推选出13位村民代表。整个推选过程也是合法的。既然政府同意安排，代表们配合了几个月的工作，发了两个月的生活补贴，怎么说违法就违法?

我说，既然村民临时代表违法，那我也是违法的，你们找违法分子谈话也是错的。你们要和村民谈，就得首先和村民把情感拉近。不把情感拉近，都看成是敌人怎么能解决问题?

第三点，关于土地问题，我说很简单，依法依规来办就好。

我说了后，他们说要讨论一下。然后朱明国表态说支持。这样整个僵局就打开了。

这样，一场官民对立、官民冲突的恶性事件就在官方率先放弃武力、作出妥协的情况下，化险为夷、转危为安了！

是的，乌坎事件是化险为夷、转危为安了。然而，如果假设当时官方一开始没有迷信武力、没有轻率使用武力压制乌坎民众的合理的维权抗争，那么，试想，乌坎事件会不会弄得那么糟呢？

当然，历史是不可想象和假设的！然而，摆在我们面前的一个不争的事实是：在当时，官方确实是使用了强大的武力，而只是在武力遇到民众的誓死抵抗时，由于更高层级的官方领导人适时、理性、明智地作出了妥协、退让，这才避免了一场官民对立、官民冲突事件的灾难！

乌坎事件终于以一个非悲剧的结局呈现在世人的面前。今天，当我们以事后诸葛亮的眼光再次审视、思考乌坎事件时，我以为，我们有着绝对的理由和依据认为：官方在使用武力对付民众的合理的维权抗争上确实是犯了十分严重的错误！有鉴于此，我认为，今后官方在维稳上，必须要清晰地认识到、尤其是要真正地做到：绝对不可迷信武力、滥用武力、恃兵癫狂！因为，迷信武力、武力维稳、使用武力压制民众合理的维权抗争，其结果只能是火上浇油！其后果只能是惹火烧身！我想，这就是乌坎事件昭示给世人们的一个惨痛的、血的教训！这就是为什么在乌坎事件已经过去这么长时间过后，我还要写这篇文章的目的之所在。

好了，关于乌坎事件留给我们的血的教训，在这篇文章中，我就写到这里了。打住之前，我还要重复一遍的是：今后，我真诚地劝告那些手握重权、手握重兵的掌权者们在遇到同类的或类似的民众维权抗争事件时，请切记：绝对不可迷信武力、滥用武力！道理很简单：迷信武力、武力维稳的结果只能是火上浇油，后果只能是惹火烧身！我希望，乌坎事件留下的这一惨痛教训，不应该被忽略，而应该为我们所有的掌权者所汲取！

2012-6-3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