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一次关于北大人事制度改革的讲座上,一位北大教授说:“我们都希望再出个蔡元培”(6月30日“中新网”、《中国青年报》报道)。这是一个多么美丽的希望,希望终究只是希望,但他所提出的问题是值得我们深思的,这个时代还能出现蔡元培吗?要回答这个问号首先要回答两个问题,蔡元培在北大留下了什么最珍贵的遗产?这个时代与蔡元培那个时代到底有什么不同?
1917年,蔡元培入主北大时的中国,军阀混战,烽烟四起,袁世凯称帝的阴谋刚被挫败不久,张勋复辟的闹剧即将拉开帷幕,权力舞台上的争斗如同走马灯灯似的,那当然不是一个好的时代,但是帝制崩溃之后,大一统的集权体制尚没有重新建立起来,没有一个军阀拥有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 的绝对权力,他们的目光只盯住内阁、议会、军队、地盘、钱粮,没有来得及制造出一种用来统驭万民的意识形态,没有过多地插手他们并不熟悉、也不放在眼里的思想、文化、教育领域。总之,权力这只黑手还没有伸进大学校园。
正是在那样一个时代,北大才保持了相对的独立性、自主性,蔡元培才能为北大确立“兼容并包”、“思想自由”的办学方向,并迅速把北大变成新文化运动的中心,民主与科学的摇篮。蔡元培所留下的珍贵精神遗产首先是他的办学理念,在“兼容并包”、“思想自由”八个字下,他既容纳了陈独秀、胡适、鲁迅等一大批新文化的猛将,也容忍了保守的林琴南、辜鸿铭等。他可以不拘一格引进教师,没有学历的梁漱溟可以到北大教印度哲学,胡适、刘半农以及更年轻的新闻学教授徐宝璜等登上北大讲坛时,都不过是二十多岁的小伙子。他支持学生组织“新潮社”、“国民社”,创办《国民》《新潮》等期刊,曾亲自为《国民》撰写发刊词。也难怪守旧的势力要把北大视为洪水猛兽。
无论从哪个方面看,今天的北大都没有有产生蔡元培的可能性。在无所不在的一元化权力下,北大只不过是庞大权力机器上的一个零件,包括北大在内的所有大学,其存在目的无非都是为权力服务,培养效忠权力的奴才,而不是塑造有尊严的人。因权力的需要不断炮制出来的意识形态覆盖了人们所有的视野,大学更不例外。在这样一个不容许独立思想的时代,蔡元培倡导的“思想自由”乃是绝对的异端,是权力机器封杀、打击的对象,更遑论作为办校方针。
在这样一个党同伐异、容不得一点不同声音的时代,蔡元培的“兼容并包”更找不到生根的土壤。一切以权力的是非为是非,学术标准也只是政治标准的延伸和附属品,没有什么独立的价值,没有学位、连大学文凭也没有的梁漱溟又怎么有可能进北大。蔡元培的出现需要一个现实的环境,在权力已渗透到所有领域、把持了包括人的思想之内的一切之一切之后,就算蔡元培再世,他也不可能重铸北大昔日的辉煌。
俱往矣,今天的大学校长只是一个饭碗,一个官位,一个进身之阶,不需要思想,只要紧跟权力即可,不需要良知,越糟蹋良知的越能游刃有余,甚至不需要什么真学问,只要有韦小宝式的马屁功夫,因缘际会,就可飞黄腾达。而且大学本身也无尊严可言,大学校长的第一特征就是依附权力,除了臣服在权力之下,苟且讨一杯残羹冷炙,没有其他出路。
这是与蔡元培的保持独立性截然相反的。要言之,只要政治体制没有什么改变,北大不可能再有蔡元培,北大教授所谓“我们都希望再出个蔡元培”也只能是白日说梦、痴人幻想罢了。呜呼哀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