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国总统奥巴马在首尔核峰会出洋相。他与俄罗斯总统梅德韦杰夫的窃窃私语，通过未关上的麦克风，让在场的记者听到了。奥巴马对梅德韦杰夫说：2012年总统大选之后，如何处理与俄罗斯有争议的导弹防御系统问题，他将会有更大灵活性。共和党总统候选人立即攻击奥巴马没有总统相，说一套做一套。

其实，竞选时讲硬话，选上后回归现实主义，早已是美国政治常态。拙文《老布什救不下苏联命》（见2011年12月8日《南方周末》自由谈）谈到，前苏联领导人戈尔巴乔夫第一次访问美国，当时的副总统老布什对他说悄悄话：竞选时老布什会有一些戈尔巴乔夫应该忽略的言论，但选上后一定对苏联搞缓和。后来，苏联将解体时，老布什还特意飞去为戈尔巴乔夫站台，劝乌克兰不要独立。

等到儿子当总统，小布什竞选连任时，也曾派副总统切尼来中国，传达类似信息。

不过，奥巴马的前任都是以副总统身份或让副总统开口——美国副总统的地位跟总统差远了——他却是以总统之尊讲这种混淆内政与外交的话，而且还忘了关麦克风。这让人想起基辛格2011年出版的《论中国》（OnChina）一书所讲：他与邓小平商谈某一棘手问题，邓公亲手旋下麦克风以示绝密。奥巴马还是不够老练。

实在说来，美国在欧洲导弹防御系统问题上向俄罗斯让步，并不涉及美国核心利益。波兰、捷克等国欢迎美国导弹防御系统进驻——名义上是防备伊朗的导弹——实际上当然是防备俄罗斯。对它们来说，有美军驻扎就是最大的安全保证，不管以什么名义。美国入侵伊拉克时，虽然这些国家的民众，也是跟着西欧反对的，政府却多少出几个兵支持美国。小布什也投桃报李，表示愿意向俄罗斯的近邻派遣导弹营。

一般认为普京对西方很强硬，但普京自1999年底成为俄罗斯总统到总理到2012年又三任总统，并没有做过真正触及欧美核心利益的事，比如威胁波兰的独立。反对在波兰部署导弹防御系统，更像是面子之争：俄罗斯似乎认为自己仍然是与美国平起平坐的超级大国。而奥巴马主持的今年新制定战略指导文件已经宣布：（鉴于伊拉克和阿富汗的教训）美国军事力量将不再被用于大规模的、长期的维稳行动。至少在奥巴马任内，美国不太可能再要求波兰等国出人帮助美军的占领行动。美国现在有条件给俄罗斯人这个面子。

国内颇有一些同志主张：由于美国加强在亚太地区的部署，中国应该与俄罗斯非正式“同盟”，建立全面战略合作伙伴关系。其论据有时近于搞笑。近日，有人在某报声称，俄罗斯西部发达而中东部相对落后，中国则相反，“这种地缘状况为两国间的双赢发展提供了极为有利且有远景的条件”。这位世界史研究员，不知是否查看世界地图。中国东北的人力确实可以越境开发俄罗斯远东地区的资源；但中国的西部，现在只有新疆最北端与俄罗斯有一角接壤。即使苏联未解体，中国西部也是北邻苏联的中东部，离开苏联的西部发达地区天差地远。

中俄准同盟的一大可能好处是，如果南海真有大事，即使俄罗斯一贯与越南关系良好，俄罗斯也不至于突然发现输向中国的油气管道有重大技术问题，必须暂时关闭。这样，即使菲律宾干扰中国油轮通航南海，中国海军也不至于非要挑战美国的太平洋舰队。不过，从俄罗斯死保中东地区唯一友国叙利亚的情况看，或许它们也会死保东亚地区唯一友国越南。而且，如果中国与美国对立，俄罗斯根本不用担心中国能对它们怎么样。何况美国还可以在欧洲向俄罗斯的面子让步——俄罗斯毕竟在心理上是欧洲国家，它们的重心在西线。俄罗斯人大概会觉得美国的让步更实惠。

这样复杂难测的三角关系，现在似乎有点远。现在首要还是发展两两友好关系。但大国间的友好关系，必然也有实力制衡的考虑。中美俄三国元首一致反对朝鲜发射卫星，表面看是协同，实质上也是维护本国利益。发射卫星和发射洲际导弹，两者采用同样的火箭技术。如果朝鲜发射成功，其火箭的功力足以达到美国本土，就会给美国一个研制先进导弹防御系统的口实。而冷战期间的和平，是基于“确保互相毁灭的疯狂”（MAD，MutualAssuredDestruction），即确保第二次核打击力量：在对方的第一次核打击炸得本国一塌糊涂之后，仍有足够核力量将对方炸得片甲不留，于是谁都不敢先动手。如果美国可以防御对方的第二次打击，这一“疯狂”平衡就被破坏了。

当然，人类并不愿意生活在核毁灭的阴影下，哪怕这阴影笼罩的是和平。还是希望美俄早日达成新协议，把弹头数目砍低。倒也不一定非要等到大选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