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者按：此文删节版载于《社会观察》杂志11年第8期，此处为原稿。
2011年2月，美国威斯康星州新当选的共和党籍的州长斯科特?沃克（Scott Walker），上任不久就提出议案，要求取消公共部门工会在工资待遇、医疗保险、养老金等方面的集体谈判权。这一议案随即引起工会方面的强烈反应，引发了一系列大规模的示威游行，奥巴马总统也指责这种行为是对工会的攻击，但是这一议案在该州议会最终获得了通过，并历经几重法律战，于6月13日得到州法院的肯定，成为法律。紧随威斯康星之后，其他一些共和党人士执政的州，例如俄亥俄、印地安纳、密苏里等州，甚至包括个别民主党人执政的州，例如马萨诸塞，纷纷跟进。直至目前，这场反对公共部门工会与工会进行反击的运动还在美国各地陆续上演。基于目前的情势，这场反对美国公共部门工会的运动势必将会对明年的总统大选产生巨大影响。
反公共部门工会运动的理由
从表面上看，沃克等共和党一方的州长们提出的这些取消公共部门工会拥有集体谈判权的议案，理由是相当充足的。
首先，州政府财政严重赤字，入不敷出，陷入了债务危机，比如威斯康星州，财政赤字达到36亿美元。既然政府负债，削减公共部门雇员的工资和养老金，当然是减少负债的重要手段，同时也是对纳税人的最好交待。
其次，由工会支持的公共部门的雇员，包括政府雇员、警察、教师、清洁工等，的确享受着相对较高的工资和福利。例如，根据美国劳工部的数据，公务员的平均收入比私营企业高出17%，公务员的退休金也比私企高不少。而这种高工资高福利与公共部门工会的集体谈判力量是密切相关的。
其三，公共部门的工会是否应该像私营企业工会一样拥有谈判权，在美国朝野一直存在争议。甚至著名的支持工会的民主党总统小罗斯福，也反对公共部门工会拥有集体谈判权。既然存在争议，现在通过立法程序，取消这一权利，也并不为过。
正是因为这些理由，这些议案获得了相当多数公众的支持，在威斯康星、俄亥俄等一些州的议会获得了通过。
捍卫公共部门工会集体谈判权的理由
工会一边指责取消公共部门工会集体谈判权的行为，并发动大规模的抗议示威，捍卫工会的集体谈判权。其理由主要有：
首先，沃克等共和党州长们提出的剥夺公共部门工会集体谈判权的法案侵犯了民权。虽然公共部门工会集体谈判权在美国学界和社会确有一定争议，但是，总体而言，随着上世纪50、60年代以来美国民权运动的发展，公共部门的工会及其集体谈判权已经得到联邦和不少州法律的肯定。而且，威斯康星州还是第一个肯定这项权利的州。另外，从世界立法，例如从国际劳工组织的相关公约规定看，集体谈判权是劳动者的一项基本权利，已经属于基本民权的范畴。取消这一权利明显有违反国际劳动公约的嫌疑。因此，工会一方当然不服。
其次，把债务危机归结于公共部门工会和雇员是张冠李戴。反对方认为，美国地方政府的债务问题非常复杂，例如，各州政府在经济景气时期花钱大手大脚，积下重债；还有2008年以来，为应对国际金融危机，尽快走出经济困境，维持社会公共服务，联邦政府鼓励、担保各州政府发行地方债券，投资地方基础建设，导致债务爆发性增长，债务违约率大幅上升。因此，地方债务危机应当说与公共部门人员的开支并无直接太大的关系。
第三，说公共部门雇员高工资高福利是一个谎言。有学者分析，如果考虑到公共部门雇员的教育水平和投入，公共部门雇员的工资福利相比于私营部门的同行不是高了，而是低了。例如，私营部门仅有23%的雇员拥有大学文化，而公共部门则有48%。像教师、社工、公共律师、政府会计都至少需要接受4年以上的大学教育。如果考虑到文化水平的话，过去15年，公共部门雇员的收入是在下降。目前，同样学历水平的公共部门雇员，收入少于私营部门同行11%，即使加上医保和退休养老金，仍然也是少的。所以，工会一方认为，共和党人士把公共部门与私营部门雇员的这种比较，就是把苹果和橘子相比，是对公共部门工会和雇员的栽赃。
反工会浪潮的真正原因
上述两方面，看起来理由都非常充足。那么，真相到底是什么呢？笔者以为，背后的原因虽然非常复杂，但最关键的原因，还是源于美国的党派斗争。直接地说，就是美国共和党为了报复工会，为明年的总统大选铺路，而发动了这场运动。为什么这样说呢？
首先，美国工会是共和党的眼中钉。多年来，美国工会一直是民主党的铁杆盟友，许多美国劳联产联的领导都加入了美国民主党，积极推动和支持美国民主党的政策，号称是美国民主党的铁杆盟友。2008年，奥巴马之所以在与共和党候选人麦凯恩的竞选中获得大胜，与美国工会在人力、物力上的鼎力支持密不可分。因此，多年来美国工会一直堪称是共和党的眼中钉，从80年代初里根总统铁腕镇压美国空中交通管理员工会的罢工就可知道，美国共和党打击工会势力的新闻一点也不稀奇。
其次，这场运动如果能够成功，将会是对工会的重大打击。今年初以来的这场运动，人们一般关注的是公共部门的工会遭到攻击。实际上，共和党掀起的这轮反工会的浪潮，绝不仅仅针对公共部门工会，而是针对整个工会的。例如，不少州长提出的针对工会的立法议案中，都包含这样一个重要内容，即所谓的open shop：要求在本州，允许企业的工人无需加入工会和缴纳会费，也能像工会会员一样，在企业中领取到通过工会所争取到的工资和福利。这一规定如果能够得到落实，必然使加入工会的工人人数进一步大幅减少，将会是对美国工会的重大打击。
第三，这场运动是共和党这边难得抓住的一次重要机会，是共和党备战明年大选的一个重要举措。如前所述，2008年的大选，共和党吃了工会的大亏。现在，通过2010年的中期选举，共和党借助新崛起的右派势力——茶党人士的力量，赢得了众议院的控制权，以及一些传统上是由民主党控制的州的选举，从而获得了报复工会的能力和机会，当然不会轻易放过。
另外，综合各方面因素分析，共和党目前这种猛烈攻击工会特别是公共部门工会，还有一石数鸟之效。
首先，这种对公共部门工会的攻击最能彰显共和党的小政府的理念。公共部门工会必然要为公共部门雇员利益说话，其面对的对象是整个纳税人。这样，共和党指责包括教师、警察、消防队员、社工、环卫工人等这些公共部门雇员是不要脸的官僚，是偷取纳税人的钱的恶棍，是造成政府赤字的祸首，如果不取消他们的集体谈判权就大幅裁员，似乎是提出了共和党自己的小政府的主张和理念，当然让纳税人看起来高兴，因为毕竟是纳税人的钱支撑了公共服务。
其次，这种对公共部门工会的攻击，将政府债务危机的责任归结到公共部门雇员身上，转移了人们要求调节收入分配、对高收入群体增税问题的视线。实际上，金融危机逐步退去之后，美国公司的利润直线上升，华尔街的红利比财政资金救援之前更高。而华尔街的对冲基金经理和私募基金经理的巨额收入，却被当作资本利得，仅仅征收15%的税收，法律上的漏洞非常明显。这些都是社会不满的重要方面。共和党对公共部门工会的攻击更容易吸引人们的眼球，减少对这些敏感问题的关注。
对美国和世界工会运动的警示
虽然说党派斗争是美国的这次反工会浪潮背后的主要原因，但是，应当看到，这场猛烈的反工会浪潮的确值得美国工会和当今世界各国工会的深刻反思。比如，美国共和党发起的这场运动为什么得到了相当多数老百姓的支持？作为理所当然的底层老百姓的代表组织，为什么却没有得到支持，以致轻而易举地将这些公共部门工会的集体谈判权利拱手丧失？
必须看到，美国工会运动近一二十年来，越来越偏离社会预期的轨道。从美国工会的现实看，属于底层的私营企业工人目前的工会化率，仅有7%不到。而公共部门的工会化率达到37%，成为美国工会的主要依靠和服务对象。不是说工会不能为公共部门雇员服务，但是，公共部门雇员无论在受教育、职业能力等方面总体上都比较强。相比较而言，美国工会更应该积极代表底层劳动者，为底层群体服务。另外，由于底层群体的人数巨大，其对社会公平分配、经济社会平衡发展的影响大，所以更不应该受到工会的忽视。这一方面，的确是值得美国工会深刻反思的。
再把目光转向世界。美国工会目前出现的这些问题，绝不是一个孤立、单一的现象。在一定意义上，这是一个世界性的问题。如果工会组织像目前的美国工会这样，主要成为公共部门雇员这些社会优势群体的利益代表，而对底层劳动者的迫切需求熟视无睹，那么，工会的代表性难免会受到人们的拷问，传统的市场经济条件下工会组织的应当发挥的社会公正的重要支柱的作用，必然要由其他的组织和制度来替代。这才是对当今世界工会的最大考验。
作者单位：上海社科院法学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