诺奖得主斯坦贝克的小说《愤怒的葡萄》里,美国贫农遇上大萧条,闯西部去谋生,靠的是一辆塞满一家一当的皮卡;在同名百老汇剧中,舞台中央从头到尾吸引眼球的就是那辆救命的车。汽车真是人类最重要的发明之一,不但给人的活动带来极大方便,更催化出一种社会流动性最大、经济活力也最大的新体制。
十年后阿瑟•密勒的《推销员之死》问世,很快成为美国文学中反思美国梦的经典。推销员威利也每天离不开车,可这车在密勒眼里几乎成了悲剧之源:二十多年前他开着轿车到处卖货风光无限,现在卖不出货了,开车也老眼昏花差点撞墙;挣不了钱,又想给家人弄点保险费,竟开着这辆车把自己一头撞死了。且慢!威利的悲剧能怪汽车吗?当然不光是车,房子也在造孽:辛苦了几十年刚把按揭付清,就在这天车毁人亡。密勒真够狠的,那么早就无情地揭穿了我们多少人苦苦追求的梦。
其实这老头跟我们常常羡慕的“美国老太”一样,都是在付清贷款后死去。老头觉得做了几十年房奴,付清后对人生彻底绝望;但“老太”据说很快活,住了几十年自己的房,心满意足地故去。这些年我们见惯了“美国老太”式的快乐推销员,“有房有车”的美国生活方式在中国吆喝得比哪儿都响;而密勒这些西方左派,就喜欢危言耸听,得了好处还卖乖——1949年正是美国经济迅速上升的时候,轿车是那么坏的东西吗?
但他的批判还真有眼光,只不过超前了一点点;不久后轿车的问题就一年一年暴露出来——尤其在全世界城市化了六十年后,尤其在人口密度特别高的中国。本该让人出行便捷的车竟会堵在路上,无休止地造出废气和怨气;本该鼓励自由流动的“自行车”automobile却成了难以逾越的等级制度的象征。这些问题在美国好像还没那么糟糕,我们这儿却愈演愈烈。可怕的是,太多人还视若无睹,汽车利益集团(也包括石油和钢铁)搞定了政府和媒体,还在大城市拼命促销早已超饱和的轿车。
和地产一样,汽车也是拉高GDP的一大法宝。这些产业上去了,不但领导的政绩漂亮,开车排队上班送孩子的市民也很觉风光,可是,这面子带来的是无尽的烦恼:每天的堵车浪费了多少时间和金钱?无论是个人的还是政府的;过量的废气形成了锅盖,叫“城市让生活更没(法)好”;整日拥堵的路上,救护车的警铃响也白响,眼睁睁贻误抢救生命的时机;这时候,某些政府文官及其客人却可以警车开道,甚至逆行霸道,给老百姓极坏的印象。
要解决这些问题,一定要把大城市轿车数量降下来,发展公共交通,让汽车工业把市场转向农村。怎么让城里人放弃私家车呢?政府不能强令,要用经济杠杆。上海用牌照拍卖控制车辆增长,堵车就比北京少很多,控牌比限号更合法理,也有国际先例。城市控车的力度还应加大,包括收进城拥堵费、奖励拼车罚单人车、提高停车难度和违章罚款,都是行之有效的措施。就看纽约吧,这个欧美最热闹的大都会,人口其实才八百多万,密度远不如上海北京,但私家车极少,西装领带、高跟鞋和破牛仔裤一道钻地铁。这些年路上还专门划出了许多脚踏车道。外地搬来的新纽约人多是从小坐惯私家车的,但到纽约都会把车卖了。
那些措施会不会在这儿没用?经济杠杆会不会不但没减少轿车,反把人压得更加喘不过气来?呜呼!难道我们的大学教出来的年轻人就只会盲从媒体的资本话语、追求变味的美国梦?就不想学学真正的时尚,以低碳为酷、以脚踏车为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