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志浩:故国乔木梁思成

选择字号:   本文共阅读 2993 次 更新时间:2011-05-06 12:39

进入专题: 梁思成  

谢志浩 (进入专栏)  

1949年1月31日,清华老教授、中央研究院总干事萨本栋先生,怀着故国之思,不幸在旧金山逝世;此时此刻,清华大学建筑工程学系主任梁思成先生,却因见证了一个历史性的时刻——北平和平解放,而心潮起伏,感慨不已。

日夜担心的文化古城,终于免除了一场战争的灾难,梁思成先生的欣慰之情,可以说溢于言表。因为,在攻城之前,张奚若先生带领有关人员,来到清华园新林院八号,向梁思成先生咨询,希望能够让古建筑尽量避免损失。鼎革之际,将来主事者所具有的胸怀和眼光,正好应和了梁思成先生对“故国乔木”的挚爱,这给疾病缠身的梁思成、林徽因夫妇,传递着一份特别的温暖。

善良的人们啊,对这一切,是那么欢欣鼓舞,“更没有想到和平建设中人们付出的牺牲与代价并不亚于战争年代。”笔者每当读到林洙女士所写的这句话时,都禁不住潸然泪下,扼腕叹息:中国古建筑的保护神——梁思成先生,对文化古迹的那种缠绵悱恻的热爱,竟然不能感动主事者;试想,如果主事者对古建筑没有刻骨的仇恨,那么,彻底拆毁北京古城墙的愚蠢行为,就不大可能发生了。

直到现在,还认为拆除北京古城墙没有错的,可以说属于很小一部分人了;但是,为五六十年代主事者进行回护的错误观念,倒是所见多有。比方说,“主事者认识不足啊”!既然认识不足,为什么打仗的时候,竟然还想到保护呢?

其实,张奚若先生在1957年5月15日,批评政府工作中的“四大偏差”,就已经痛快淋漓地指出问题之所在了,老先生所指出的四大偏差是——好大喜功、急功近利、鄙视既往、迷信将来。张奚若老先生倒是没有被打成右派,但是,老先生的意见,主事者一点都没有虚心接受,而且,令人匪夷所思的是,置若罔闻,我行我素。

主事者为了证明自己出活,割断了历史的脐带,不承认历史的继承性,别出心裁地对历史进行妖魔化,应验了胡风的那句诗——时间开始了!既然要铲除历史记忆,那么,必然殃及作为历史记忆的载体——北京古城墙。

历史上随着王朝鼎革,城墙往往会遭到大规模的破坏,这是令人伤心的地方。但是,后出的王朝,由于《资治通鉴》,理应积累更多的智慧,在这个意义上来说,满清来到北京,直接继承前代都城,可以说表现了一种政治智慧。

如何完整保护具有历史人文特征的北京?可以说,正是梁思成先生的心思。梁思成和陈占祥两位先生的设想,中央人民政府行政中心中的位置,应该是月坛以西公主坟以东。现在回过头看,此乃保全古都北京的最具有理性的方案。主事者不听也就罢了,可以一笑置之嘛!非要扣上好大的帽子,污蔑“梁陈方案”与苏联专家分庭抗礼,结果陈占祥被划为右派,而梁思成由于彭真力保,侥幸未成为右派。

这是很明显的信号,北京城墙既然已经回到人民手中,主事者怎么处置,其他人等无庸置喙。是否保留城墙,就要看主事者的意思了!文化大革命中,主事者通过红卫兵小将给梁思成传话:“中南海皇帝住得,我为什么住不得?”由此可见,“梁陈方案”的症结,在于忤逆了主事者的心思,哪里是与苏联专家分庭抗礼呢?

这时节,不由得暗暗为林徽因欣幸,至少可以体面地离开这个世界。才华横溢的林徽因,红颜薄命,多愁多病,在病床上勉力完成国徽和人民英雄纪念碑的创作后,已然是油尽灯枯。北京拆毁城楼,已经让“林小姐”对北京市副市长——老熟人吴晗怒目相向。而1955年2月开始的“批判以梁思成为代表的资产阶级唯美主义的复古主义建筑思想”的活动,更是让人心生寒意。1955年4月1日,一代才女林徽因,离开了爱着她的人们,离开了不平静的世界。

梁思成先生却没有这样的幸运。梁思成在林徽因走后,七年之内,过着青灯独对的孤寂生活。这一段时间,尽管苦痛、忙碌的梁思成,不愿意打开记忆的闸门,但是,多少往事还是不可遏止地涌上他的心头,历历在目。

梁思成的父亲,立宪派巨擘梁任公,实乃难得的开明父亲,永远充满着乐观主义精神。父亲给与自己的,是对生活的热爱,是对事业的执著。梁思成的诙谐风趣,那是远近闻名的。五十年代,梁思成先生身边的学友,很多知道先生除了正规的职务之外,还有两个民间的职务——“瘦协副主席”和“废协副主席”。“瘦协副主席”是指体重而言,夏衍体重44公斤,荣膺“瘦协主席”,梁思成和夏鼐45公斤和47公斤,荣膺副主席;朋友们抬杠聊天,很少能够说得过老舍的,所以,“废协主席”,非老舍莫属,华罗庚和梁思成紧随其后。

冲层层阻隔,与一代才女林徽因结婚,既有甜蜜的幸福,又有感伤的记忆,可谓悲欣交集。爱好广泛的梁思成,与林徽因在一起,受尽了才女的“压抑”。尽管才女多愁多病,但是,林徽因流淌着十足的文艺复兴的“风味”,令人神往的同时,也不免令人苦恼。因为,林徽因在“太太的客厅”,与徐志摩谈论诗歌、与金岳霖谈论哲学,学界友朋出席太太客厅的沙龙,只听见林徽因议论风生,谈笑自若。

梁思成之所以选择学习建筑,也是驾驶摩托车遭遇车祸后,在协和医院养病期间,受到林徽因的影响。梁思成的职业生涯,在爱神的感召之下,进行的选择。老父梁任公对于儿子的选择,一向开明,这让梁思成十分宽慰。

从宾西法尼亚大学毕业之后,爱情也瓜熟蒂落,梁思成和林徽因前往加拿大,婚礼是在姐姐和姐夫的祝福声中完成的。一对新人遵照梁任公的嘱咐,前往欧洲参观古建筑。

回到故国,梁思成、林徽因并没有进入建筑公司,而是前往东北大学,创建建筑学系,培养了中国一代建筑人才。1931——1945年,参加民间社团——中国营造学社,踏遍青山,勘察中国古建筑,蓟县独乐寺、正定隆兴寺、赵县安济桥、五台山佛光寺,处处可见“林中美人”和“梁上君子”的身影。

保护古建筑,给历史人文续命,就是梁思成先生的人生使命。难怪老先生喃喃自语:我就是辽代的一块木头啊!

历史的残酷之处在于,八百年人文历史底蕴的北京,只有遭受大规模的破坏之后,人们才恢复理性的清明。梁思成在五十年代对北京主事者说:“五十年后,有人会后悔的”。而梁思成尚未进行长期的说服,主事者就对古都进行大规模的拆除和破坏。

古都的厄运,不仅损害了梁思成的理智,而且,扭曲了梁思成的性格,那个曾经诙谐幽默的梁思成先生,在人生的晚岁,形容枯槁,了无生趣,因为,古都北京的文脉,已经被彻底摧毁。

梁思成、林徽因的爱子——梁从诫,曾经说过令人惊心动魄的话:梁家三代薪火相传,无一不是失败者!痛哉斯言!

(2011年5月5日,18:49分,书菜楼)

进入 谢志浩 的专栏     进入专题: 梁思成  

本文责编:lizhenyu
发信站:爱思想(https://www.aisixiang.com)
栏目: 笔会 > 散文随笔 > 大浪淘沙
本文链接:https://www.aisixiang.com/data/40487.html
文章来源:本文转自作者博客,转载请注明原始出处,并遵守该处的版权规定。

爱思想(aisixiang.com)网站为公益纯学术网站,旨在推动学术繁荣、塑造社会精神。
凡本网首发及经作者授权但非首发的所有作品,版权归作者本人所有。网络转载请注明作者、出处并保持完整,纸媒转载请经本网或作者本人书面授权。
凡本网注明“来源:XXX(非爱思想网)”的作品,均转载自其它媒体,转载目的在于分享信息、助推思想传播,并不代表本网赞同其观点和对其真实性负责。若作者或版权人不愿被使用,请来函指出,本网即予改正。
Powered by aisixiang.com Copyright © 2024 by aisixiang.com All Rights Reserved 爱思想 京ICP备12007865号-1 京公网安备11010602120014号.
工业和信息化部备案管理系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