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月25日,浙江省乐清市蒲岐镇寨桥村原村委会主任钱云会被一辆工程车轧死。死者女儿称,有村民目睹钱云会被人蓄意按在工程车车轮下谋杀致死。政府相关部门则迅速认定,这不过是一起普通的交通肇事案件。不过,政府高度紧张而协调的处理手段则显示,这个案件恐怕不一般。
有意思的是,舆论包括传统媒体和网络媒体的舆论,普遍相信死者女儿的说法。舆论之所以持这种态度,不仅因为人们天然地同情弱者,也因为,钱云会对当地政府官员在征收本村土地过程中的行为不满,曾带领失地农民上访,并两度被判刑。2010年出狱后,依旧在网络上发帖揭露当地一些工程的违法征地情况。
这样的经历让民众足以断定,钱的死亡肯定是非正常的。若干年来,尤其是过去一年中,人们已经听到太多与征地、拆迁相关的暴力丑闻。有些拆迁户遭到暴力威胁。有人出门买菜,回来发现家被人强拆了;有人被强行抬出自家,眼看着房屋被拆;当然,还有人选择了惨烈的自焚;还有人因为征地而坚持上访,而被有关部门送进精神病院,或者劳教、示众。
听多了这样的事件,人们当然会在地方政府的征地活动与被征地农民或拆迁户的非正常死亡之间,建立起因果关系。而官员们在过去一年中所提出的理论,也都证明了民众的这种看法没有大错。宜黄自焚事件后的本地官员投书媒体强调,没有强拆,就没有新中国。针对废除拆迁制度的努力,有江西官员说,取消土地财政,就是自毁中国之长城。还有官员在内部讲话中直接把非法上访者定性为敌对势力。重庆江津区委书记更是一语惊人:跟政府作对就是恶,打黑就是打这样的恶。
当人们听惯了各类地方官员们的如此表白,也就对地方政府形成了一种习惯性负面想象。具有这种想象倾向的公众自然会相信,钱云会的死亡是非正常的,因为,这个时代地方政府官员们、若干商人们最为痛恨的两个角色,集于他一人之身:他既反对征地,又因为反对征地而成为上访者。
当然,这里所说的公众主要是指网民——— 网民通过网络媒体就这类具有公共意义的事件积极地发表意见,从而形成了舆论。其他人则是沉默的绝大多数。因为网民们的这种负面想象已经成为习惯,所以,今年以来突然有一些人士不约而同地批评网上舆论过于偏激,告诉政府不要受网上舆论影响。
确实,如果对全球各国的舆论取向进行调查,我敢保证,中国的舆论,尤其是网上舆论的批评趋向,大概是比较强烈的。网民们在论坛上的讨论,在新闻背后的跟帖,脾气都很大。对于政府,网上最为活跃的人士的不信任程度,大约也在全球属于比较高的。人们似乎总是从最不可思议的角度来恶意地猜测政府。事实也往往证明,现实中的丑闻有时远远超出人们的负面想象能力。而这又会推动人们从更负面的角度想象某些官员。
这样的习惯性负面想象让那些被负面想象的人们尴尬,甚至愤怒。不过平心而论,这种负面想象,恰恰就是中国社会还保持一定生机并且还可能发生一些良性变化的动力。
人们刚刚脱离物质匮乏的环境,抱有很多希望。这包括对于自由和权利的希望,对于财富的希望,对美好生活的希望,对于健全社会秩序的希望。但是,现实显然不能让人满意。最为重要的是,现有的各个方面的制度架构不能让人满意。人们已经知道,一个现代的政府应当怎样做,到现实中的政府却并没有这么做。
希望与现实之间的差距过大,人们就会失望、不满,对现实作出负面评价,进而形成习惯性负面想象。拆迁、征地领域就最为典型。不断重复的经验让人对于拆迁、征地的图景已经形成确定的想象,在这幅想象的图景中,面临征地、拆迁的民众是无助的,地方政府和开发商就是强夺者,为了强取利益他们会不择手段。
这样的想象随时会浮现,但绝非不能改变。事实上,这样的想象非常容易被改变,只要政府作出一点点良性回应。这是因为,强烈的批评来自于强烈的希望。而抱着希望的人,对于现实的一点点改变都会感动。
也就是说,温州方面,以及其他已经引发了人们负面想象的地方政府或企业,其实有很大可能,改变人们对于他们的负面想象。问题仅仅在于,他们是否有那么一点点决心,愿意按照人们的希望做一些事情。比如,关于钱云会案件,有人呼吁进行相对独立的调查。因为,地方政府就是征地的主体,因而也就是怀疑的对象,则地方政府主持的调查,自然难以取信于公众。而政府接受公众建议,进行稍微独立的调查,政府就可以大大地得分,人们也就会增加一些希望。
南方都市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