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节期间,走东窜西,肉方酒圆,信短话长,又是拜年,又是祈福,清醒的时候少,沉醉的时候多,飘飘忽忽的,怕自己像一只风筝被虎年的第一阵春风放走,于是抱一本厚书,《西方文明史》,三个美国人(苏里文,谢尔曼,还有哈里森)写的,900页,想压压自己的阵脚,牵着点儿。书放在自己随身带的挎包里,酒精一放松我的脑子,就看几页,看着看着,突然有一种感伤,西方文明黎明期的雅典当年何等神威,如今,把它抱在怀里的希腊,和其它三个先后退休的世界帝国一起,成了所谓“笨猪四国”(即pigs,四个字母,各是一个国家英文国名的第一个字母,p,指葡萄牙;i,指意大利;g,指希腊;s,指西班牙),而曾经衰落的古老帝国中国和印度,以及曾经的蛮荒之地俄罗斯和巴西,反而被称为“金砖四国”,经常像美洲豹爬亚马逊河畔的树枝一样,爬上世界各大报纸的头条。
世事兴替,让人唏嘘。不过,所谓“金砖四国”,也可能是给你戴的高帽子,更可能是给你灌的迷魂汤,但确实有一个曾经的伟大帝国,永远地走进了史册的硬皮封面里,那就是西方文明的苗圃——雅典。如今查明的是,如果说哺育了希腊文明的爱琴海是西方文明的母亲,被称为近东的西南亚则是西方文明的祖母。
推动人类文明进步的原动力,是克服生存资料的短缺,而不是别的。约500万年前,南方古猿之所以能缓慢进化为原始人类(先是直立人、然后是智人),就是第一次资源危机逼迫的结果,特定区域里树上的果实不足以养活数量增加的猿人,必须学会直立行走,并奔跑,学会使用初级工具,学会用火,目的在于在地域和种类上扩大获取食物的范围。约4万年前,通过大规模迁徙,高度进化的智人填满了地球上的所有陆地,人类全面进入石器时期,开始了采集和渔猎生活。
随着人口繁衍,约1万年前,可食用的天然动物和植物减少,不能维持人口的增长。人类遭遇第二次资源危机。经过长期困厄和探索,西南亚地区发生农业革命,从公元前9000年,到公元前6000年,那个地区的人们缓慢学会了种植和驯养。一种被普遍接受的观点认为,大约公元前6000年,真正意义上的农业出现在了美索不达米亚和埃及的河流域地区。从此,可耕地和草场就成了这个地区人们生存资料的主要来源,文明和人口,像传染病一样蓬勃繁衍。
大约公元前3100年左右,近东地区第三次资源危机,也就是土地危机缓慢到来,首先是草场资源短缺,一支阿拉伯沙漠中的半游牧的闪语民族侵入苏美尔地区,相继创造了阿卡德和阿摩利帝国,以及后来的希伯来和以色列亚文明。公元前2000年左右,土地资源危机深化,里海北部和高加索地区的印欧语民族侵入近东地区,他们的语言后来发展成梵语、拉丁语、希腊语、波斯语,以及现代欧洲的大部分语言,他们从近东出发,又先后侵入欧洲中部、意大利、希腊、爱琴海地区、波斯和印度广大地区。
从公元前1750年——前800年,近东和爱琴海地区人口大量繁衍,加剧了土地危机。为了应对此危机,先后出现了两个文明发展模式:近东模式和希腊模式。近东模式的特点,是征服和统一,即通过征服其它民族,解决本民族的土地问题,伴随而来的是大帝国和高度中央集权,这种模式在近东创造的最高成就,就是亚述帝国和波斯帝国。公元前330年,当马其顿的亚历山大大帝俯身查看波斯大帝大流士三世的尸体时,他看到的不仅是一个人的尸体,也是一个文明的尸体。从此,近东退出了人类文明的原创者行列。 希腊创造的是另一种模式。不过,它的母亲,却是近东模式,这个模式的爱琴海版,就是迈锡尼文明。即使到了希腊文明的巅峰时期,它依然有一个近东模式的养子——斯巴达王国,正是这个养子最后要了希腊的命。希腊模式的特点是殖民和分治。由于爱琴海沿岸和希腊内地支离破碎和资源贫乏的地理环境,任何创建统一帝国的企图,既不可行,也无必要。结果,古典时期(公元前800年——前500年)的希腊,星罗棋布着700个自治的城邦。这是因为,希腊地区的过剩人口很难编制成庞大的军队去征服其它有肥沃土地的国家,而是走了另外一条路,向爱琴海各岛以及小亚细亚沿岸,甚至北非大量殖民。殖民者拿的不是武器,是制陶工具,乘坐的不是军舰,而是航海船只,给当地人带来的不是高压统治,而是手工业生产和商品交换。
贸易像海洋季风一样,给希腊,特别是雅典带来鲭鱼群般庞大炫目的财富,以及文明的辐射力向整个地中海,甚至近东波斯势力范围内的投射,而当时的波斯还正在征服与统一的文明扩张道路上高歌猛进。战争不可避免。民间和盟国财富支撑的强大雅典海军在希波战争起了希腊世界救世主作用,非常类似二战期间美国所起的作用。战后,雅典把战争期间组成的反波斯同盟(提洛同盟)变成了自己的战利品(这也很像二战后的北大西洋公约组织),对同盟推行帝国政策,把战争期间同盟者上缴的军费,变成了雅典的国民收入。有趣的事情发生了:民主帝国对抗专制独立。专制的斯巴达站出来,成为主持公道和维护其它城邦独立的盟主;民主的雅典则变成了欺压邻邦和自己盟友的霸主。结果是近30年(公元前431——前404年)骨肉相残的伯罗奔尼撒战争,结局是,斯巴达勾结波斯,雅典屈辱投降,雅典强制推行的民主政体落花流水,斯巴达推崇的专制僭主制,在希腊世界像瘟疫一样流行。
不要以为极权政体是稻草人的别名,在民主国家寻求霸权时,专制强国甚至可以扮演上帝。这正是我在今天美国身上看到的雅典背影。
春节假期虽然只有短短几天,但我的思绪飘过了数千年旅程。
2010年2月20日于合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