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百年,忧乐参半;像我辈生不逢时的中国人,真是忧多乐少,何况异乡作客?或曰:这是个人自寻烦恼,如果能把异乡比作故乡,而此枫叶之国,属乱世的世外桃源了,厕身其间,如果安于所遇,温饱不难;找个蜗居,安身有所,何忧之有。所言亦算有理。
然人之为万物之灵,当不可比天上之「飞鸟有窝,狐狸有洞」而满足的。我们有许多理想,许多未了之愿。总觉得人生苦短,要做的事太多,求知的范围太广。特别对中国文化有体验的人,体验愈多,愈觉得自己,在中国文化浩渺的烟波里,像一叶扁舟,能弄清楚身边苍茫的一角已经不容易了。
试想这个近五千年古国的历史长河中,典籍之多,如恒河之沙,数不胜数的。许多声名籍籍的历史文士,穷一生之力,考证一个历史悬案,已经心满意足,不枉此生了。若自以为渊博,那真可谓「坐井观天」了。因此,做文化传承工作最难,特别在海外,要抵得穷、抵得寂寞;因为这不是功利的行业,不是加减乘除的成本会计算得出的生意。只能有精神上的满足感,「朝闻道,夕死可矣!」没有这个襟抱,千万不要做文化人,以免半途而废,浪掷了光阴,到回头,已是百年身了;功名富贵也泡了汤!
以生有涯,最好自定一个有规划的人生。人生百年,五十为一半。吴佩孚开府洛阳,康有为送他一联,其中有句:「百岁功名纔一半」。向功名富贵这条路走是一半,向别的途径也已一半。自份毕竟不是功名富贵中人。五十岁以后即开始买书、藏书。不敢谓求渊博,乃求读未读之书。我有几个长者藏书颇丰,不敢自估得其全部,亦可谓得其大部分。作家岳骞、名主编胡爵坤、「多大」教授史景成。长者万华清,和我自己搜集的,二十多年来,八个书柜和土库四壁精工制的书架都满了,还有几箱未上柜的,除非再上二楼装架才容得下,究竟多少册,我没有清点。
友人问我:将来怎样处理?「身后是非谁管得」,何况藏书?「不在乎天长地久,只在乎曾经拥有。」人说:「书中自有黄金屋」;我是找不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