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当两岸有关方面忙活着赠送国宝大熊猫赴台事宜的时候,孔门第77代“衍圣公”孔德成先生在台湾逝世了,岁在公元2008年10月28日(农历戊子九月三十),享年89岁。
国宝者,国家之宝物。既有对为国家作出特殊贡献的人的赞誉,也有对稀有动植物、文物和珠宝艺术品等的褒赏。国宝历来受到所在国家的特别重视和保护,有的成为国家和民族的象征。“衍圣公”和大熊猫无论是从历史文化价值的角度,或是从生命存在的意义而论,都没有可比性。此刻,却让人不由自主地把两件看上去毫不相干的事情联系在了一起。
130年前,一个来自法国的名叫让·皮埃尔·阿曼德·大卫的传教士,在中国四川发现了一种以吃食竹笋为生的珍稀动物,被称作大熊猫。一传十,十传百,很快传遍了全世界,大熊猫很快成为“中国国宝”,为世人周知。其实在过去几千年里,我们历代中国人,尤其是陕西安康和四川阿坝一带的父老乡亲,一辈子就和这种东西相邻相伴,它就像是隔壁邻家院里的猪狗,或是离家门外不远的深山老林里生息的那几只狼、几只猴一样,并不觉得这种被洋人称之为Giant Panda的笨拙如熊、憨态可掬的家伙有什么可珍贵的。认识大熊猫的宝贵,是从现代生态学的价值观念说起的。
孔子及其儒学影响中国乃至世界2000多年了。孔子作古久矣,他的生命则生生不息地延续着,嫡传已超过80代。“衍圣公”是中国历代朝廷对孔子嫡派后裔的世袭封号,一种官方文化认可。在时间概念上,“他”和西方的上帝耶稣应属于“同龄人”,但“他”比耶稣长好多辈。“衍圣公”诞生的时候,孔子已有550岁“高龄”。从公元元年(西汉元始元年)开始,时光过去了2008年,朝廷更迭了19次,封号延续了77次。这是一条清晰的中国人脉,一条清晰的东方文化之脉。当人们在热切地期盼中等待着大熊猫即将赴台的同时,不得不留恋在时间的渡口上,隔着苍茫的海峡,轻轻地挥挥手,对“衍圣公”道一声再见了。此时,冥冥之中似乎听到一位唐朝游子的归乡感慨:“少小离家老大回,乡音无改鬓毛衰”。落叶归根,有家可回的感觉固然很好。带着思乡归土的夙愿,带着血脉阻隔的遗憾,他静静地走了,不曾带走属于他的那两袖清风;孤魂漂泊,海天茫茫,不知他能否找到回家的路?是否已“至此下马”?
孔门本应是清静的,然树欲静而风不止。孔德成先生离家出走的时代背景及政治原因不应成为历史之谜。上个世纪30年代,日本人觊觎我领土,也曾打过“挟天子以令诸侯”的文化侵略的如意算盘,屡次派员邀公赴日参加日本的孔庙落成典礼,遭到断然拒绝。抗日战争爆发,17岁的他,不得不背井离乡,走上了客居山城、飘零海岛的不归之路。这应视作为中华民国当局对传统文化及文化传人的保护措施,避免了文化“满洲国”在东洋的重演。如今,故园依旧青烟袅袅,书声琅琅。命运既然这样安排,何不认为是最好的结局?至少,孔德成没有像溥仪那样,为外族所裹挟,做出有伤国尊、有失体统的事情。史学界评价:“孔德成先生在弱冠之年就已在学术丛林中找到一个正确走向:做一位纯粹学人,而不以道统自居”(据《维基百科·孔德成》)。上个世纪70年代,一场“批林批孔”运动,将孔子及儒家文化当成是“封资修余毒”,扫进了“历史的垃圾堆”,形成了数代人对儒学的认知误区。不知是文化干扰了政治,还是政治捆绑了文化,孔老夫子及其后人总是被政治和文化的双重浪潮推举着,时而飘向浪尖,时而跌入谷底。
儒家文化被认为是东方文化的核心坐标。据说目前国家在中国境外建立的正规“孔子学院”已有200所。就教育价值而论,其办学规模和发展速度、教育普及之广和文化影响之深,恐怕“哈佛”、“剑桥”、“耶鲁”和“牛津”这些闻名遐迩的学府也是不好比拟的。这是我们跟全世界有一拼比的教育资本。“孔子学院”是孔子精神的延续,“衍圣公”则是孔子生命的延续。若把“衍圣公”和“孔子学院”放到一起,谁是主,谁是从?谁是本,谁是末?应该是不难区分的。生命是文化传承的真正载体。当“孔子学院”遍及全世界的时候,人们却有意无意地把孔子的生命本身忽略不计了。我们不能“忘本”,不是吗?
70年了,人们不管出于怎样的动机来到齐鲁,来到曲阜,来到孔府、孔林和孔庙,或是旅游观光,或是学习考察,在感受一部东方民族历史文化的沧桑厚重之余,总少不了“物是人非”的感慨和“旧时王谢堂前燕”的唏嘘。是想,当远方的朋友们流连于万世师表桑梓之地、千古文庙碑林之间,如若有“衍圣公”迎送于家门前后,讲学在庭院殿堂,那将是一番怎样的景致?
关于“衍圣公”的去留,引起了社会的广泛关注和热议。面对齐鲁电视台的美女主持人有关“以国家的名义恢复册封‘衍圣公’的称号”的提议,有人武断地“揣测她的无知”。她恰恰展现给世人的是现代东方文化女性的端庄与美丽,和对民族精神渊源的深厚认知。也有人就此认为册封“衍圣公”是复辟封建文化,更有人骇人听闻地质问“册封衍圣公难道要复辟帝制吗?”请问:儒家文化与封建帝制挨得上吗?在儒家文化盛行列国、家喻户晓的500年间,封建主义的幽灵在哪儿徘徊,还没人知道呢。儒家文化之所以被贴上封建主义的标签,是因为历代封建统治者们需要这种文化为他们提供精神营养,就像今天的“特仑苏”能给人类提供物质营养一样。有选择地吸收是理智的,批判地继承是应该的。那些年里,我们的时代对我们的传统做了一些不该做的事情,伤害了民族文化的感情。
从知识产权保护的角度讲,孔子的后代也有权利要求“衍圣公”受到保护。至于册封不册封,由谁来册封,这个问题应该由能够决定国家民族前途命运的人们来酝酿决定。“衍圣公”是客观存在的,即便今天没人册封,相信明天还会有人册封。这是由文化的生命力和延续性所决定的;是由对人的敬畏、对文化的敬畏、对民族历史的敬畏而因时萌生的价值观念所决定的。
给我们的文化灵魂安个家吧,让血脉的香火永世传承!
如果在大熊猫和衍圣公之间选国宝,只有一个选择,我们是选择大熊猫呢,还是选择衍圣公?当然,没有可选择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