拂晓,群鸟啁啾,驱走夜的残梦。醒来遥望窗外,朦胧的树影,在乳白的曙色中逐渐清晰。蓝天上,偶有几朵白云飘游,空气中,流溢着浓郁的花香。多么宁静的早晨,多么愉悦的心情,这是来到澳洲后特有的享受。
然而,昨天在熟悉的鸟语声中,突然听到杜鹃啼鸣,心猛地一震,澳洲也有杜鹃鸟?打电话向友人求证,对方答曰:“澳洲有,而且是四声杜鹃鸟。”
今天凌晨,在众鸟喧哗的间隙,又响起杜鹃的啼叫,果然四个音节,便是我少年时在故乡早已熟记的“不—如—归—去”。
我的江南老家,每年春末夏初,总有四声杜鹃啼叫。
农家听的是“割—麦—插—禾”,流浪汉或羁旅人听的是:“不—如—归—去”。
作为艺术形象,杜鹃鸟在中国古代文学中有许多生动的描绘。最早的传说是周朝末年,蜀国郡主杜宇(望帝)禅位退隐后,不幸国亡身死,魂魄化为飞鸟,暮春啼叫,不分昼夜,以至口中流血,名为杜鹃。
后人又将杜鹃称为子规,俗名也叫布谷鸟。
少年时读宋词,虽能背诵秦观《踏莎行》的名句“雾失楼台,月迷津渡,桃源望断无寻处,可堪孤馆闭春寒,杜鹃声里斜阳暮”。但并不真正理解。
随着年岁的增长,才逐渐体会到,由於新旧党争而受到一再贬谪的作者,孤身羁旅郴州客馆时,所有的官爵和俸禄都被削去,内心悲愤已极,望着徐徐西下的夕阳,谛听远处传来的杜鹃的啼鸣,悲苦心境可想而知。但诗句却委婉凄丽,不愧为婉约派大家。
.同样是杜鹃的叫声,在唐代诗人温飞卿的笔下,境界迥然不同:“香灯伴残梦,楚国在天涯,月落子规歇,满庭山杏花。”虽然也有杜鹃啼声所引起的客居怀乡的惆怅,但叫声毕竟停歇了,作者在曙色朦胧中所见的是院里盛开的杏花。
被称为晚唐诗人杰出代表之一的李商隐,在《锦瑟》一诗中的名句“庄生晓梦迷蝴蝶,望帝春心托杜鹃”中,表达的不仅是杜鹃之啼送春归去的悲切,而且用了一个‘托’字,不但写了杜宇之托春心於杜鹃,也写了佳人之‘托’春心於锦瑟,手挥目送之间,花落水流之趣。诗人妙笔奇情,于此已达至一个高潮(周汝昌语)。而另一位唐代诗人崔涂的“蝴蝶梦中家万里,子规枝上月三更”,也是借用庄生梦蝴蝶之典而写羁旅思归之清丽愁肠的名句。
总之,杜鹃一声声“不如归去”的鸣叫,曾经撩拨起多少诗人骚客和羁旅游子的思乡情弦。大诗人李白也曾吟叹过“一叫一回肠一断,三春三月忆三巴”。然而铭刻在我脑中的是另一位古代诗人的名句:“等是有家归不得,杜鹃休向耳边啼。”
二十八年前在北方小县城的农场里,杜鹃的啼鸣,曾使远离父母妻女而在劳动改造的我,热泪盈眶,唏嘘不已。
如今,身在南半球的花园城市悉尼,过着宁静怡然与世无争的生活,再听杜鹃的啼鸣,除了好奇,只是增添一丝淡淡的乡愁与往事的追思。
1997.11.15.悉尼
(原载澳洲《星岛日报》副刊,作者授权天益发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