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惶恐与颤慄中,你牢记
大海赋予的使命
干枯的眼球眺望黎明的曙色
命运的帆 自我放逐
驾驭风雨的人生
航程可以有多种选择
浪涛是大海切开的年轮
自由之剑
高悬澳洲大地
云在飞驰风在纵情地撒欢
太阳在天空无尽地燃烧
生命之水
将时光分割成波峰浪山
一个两鬓苍苍的诗人
站在波涛上吟诵
一首诗的平静
二
你不是
唯一的蹈海者
跟随着那么多洁白的身影
在梦的海岸上粉身碎骨
永远成为海的一部分
你不能代替我
那时候,生命的宽阔
进入不了现实的死胡同
自知没有预测祸福的咒语
本能地捧着裸露的肝胆
以心智雕琢海空的云霞
涌浪花代替诗的语言
在现实与虚无之间徘徊
风也无法锁定沧海的波澜
南十字星下流动的海水
黄昏的帆增添了诱人的色彩
鱼群在珊瑚礁丛游弋
海豚是远古留下的精灵
摆脱了喧嚣与繁忙
雪梨港如此温柔宁静
鸽群在褐色玻璃墙下啄食面包
Martin Place 一道亮丽的风景
长发的男人和短发的女人
性感的肌肤粘牢碧蓝的眼睛
如水月色围住歌剧院的霓虹
花雨中飞来贝多芬遗失的琴音
三
谁能生活在自己的远方
谁就是那个幸福的人
可是文明的波涛汹涌
自己总是越来越近
风涛难以补缀灵与肉的剥离
挽着土著兄弟厚阔的手臂
鸸鹋与袋鼠共舞
掀开山林烟霧的摺扇
方知大地如此深沉
燃烧的天火
驰过林木灰烬的荒原
智慧的源泉何处寻觅
岩石狰狞地占领所有的山峦
天鹅,一群孤傲的流浪者
飞越江河沼泽,痴迷星月
追寻流浪旷野的祖先
四
跨过理想的界碑
昨夜在梦中
我目睹青春的白帆
难分难舍在故国的海岸
亘古以来未曾消失的浪涛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冲刷她赤裸胸膛上的血污
人民忧伤的泪水
又将大地张开的毛孔遮严
历史从来为胜利者所写
真实的文字和图像
早已随波飘散
天空,大海的青铜古镜
大海,人生的斑驳倒影
海上那一场场厮杀
所有征帆
命定成风暴的猎物
九月的雷雨中
林则徐西戊伊犁
仍不忘:
苟利国家生死以
岂因祸福避趋之*
八月的暗夜里
零丁洋外叹零丁的文天祥
也曾哀叹:
从今别却江南路
化作啼鹃带血归**
不用辨认
哪是荣辱,哪是灾难
失败与胜利
常在岁月中不断变换
脑海里 怒涛翻滚
隐现祖先们划动的白帆
闪电中 依稀听见
戚继光邓世昌在海滩上呼唤
五
自古以来,有多少人
误入与海无缘的一生
在罪恶的深山中
模仿野兽的面孔
几使今日有人走在红地毯上
回首于庄严的礼炮声中
谁能辨认正义与邪恶
那一场场人类活剧
幕后一群黩武者的面孔
诺亚方舟消隐之后
地球软弱成可怜的陀螺
独裁者任意践踏
枭雄海盗甩动鞭子抽打
金苹果落地 玫瑰枯萎
真理被埋在钢铁的废墟哭泣
沙漠、圣城以及苦咸的死海
储存了多少世纪的灾难
飞毯和阿拉伯大袍抖动魔咒
宗教与民族种植的苦果
在新世纪之初冒出了新芽
死神放飞金属大鸟
喷吐诡异之光
双子星座的高厦毁于一旦
帝国傲慢的基业
在恶梦中纷纷坍塌
仇恨的瘟疫尾随空气弥漫
人生原本就是一场苦难
既有原罪
缘何等待最后的审判
六
历尽迷惘的循环
苦难的探索
沉醉于白日梦中的幻境
诗人的语言几乎成了泡沫
在大海面前
多少失败的志士
邀我凭吊硝烟弥漫的年轮
并非拒绝对父辈表示尊敬
至今我还常常从哭泣的梦中惊醒
谁能忘记那夏日的炸雷
天空落下滚烫的黑雪
大海沸腾,飞鱼惊起
在岸上奔走的不止你、我、他
以及上个世纪风浪的俘虏
有人怜惜先贤悲怆的壮志
有人流亡时怀揣故园的容颜
苦恋者是一群人的速写
不分“有生”与“无生”的时限
七
在远方,每一个人
变得简单而透明
一个一个海的孩子
像一滴水干干净净
无需唱最后的挽歌
那欢乐的河流早已干涸
诗歌 也如一枚
多情而绝望的蚕蛹
僵卧在茫茫雪野
故国石头城的燕子
在视线中越来越暗淡
一切皆是轮回
云 海的子孙
永远在空中飘游
有时化成雨水
有时凝为露珠
而风暴给与她的生命
回归大海
劈波斩浪短暂而威武
海岸和浪涛此长彼消
谁驾驭的帆
能承受命运的重载
我不愿以海的名义
谈论渺茫的未来
如果有另一种可能
我不希望颠倒的大海
再一次颠倒过来
再过许多年
也许海岸消失了
被历史写在海面上的姓名
风也无法辨认
*林则徐:《赴戌登程口占示家人》
**文天祥:《金陵驿》
2003.12.28 定稿于悉尼篠园
(原载澳洲2004年3月27/28日《澳洲新报•文萃》、澳洲《酒井园诗刊》第11期、中国《上海文学》2005年9月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