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是第二次去滑雪了,以我的年纪。
知道的人无不大惊失色,说你别把骨头摔得七零八落的哪?现代人生活条件好了但骨质照样酥松,特别是到了一定年龄的女性,摔一跤就断骨破骨的人多着哪!
妙的是说这温柔话的都是同胞,澳洲新西兰人没心没肺的,不仅不会如此关怀她人,而且这些西方人七八十岁了,还跟年轻人一样爱这类刺激冒险的运动。于是我相信西方人是酷爱室外运动的种类,而华裔男女绝大多数是室内运动的好手。只是我自己该划在那种类型里呢?还没来得及多想,我已经兴致勃勃或者可说是胆大包天的上了滑雪场。
我是这样的四川人:一辈子没见过几场真正的大雪,小时没滑过旱冰甚至没荡过秋千。活了几十岁突然起意滑雪,怪不得他人惊异,实在是连我自己都没想到。
滑雪缘起去年搬回澳洲结识的朋友尤金和艾丽夫妻,在他们的热情相邀下,我们一家随他们去新南威尔士州的绍雯雪山滑了两天雪。这对待人温暖真诚的夫妻在雪山小镇上有自己的度假屋,宽大舒适的度假屋住三四家人还绰绰有余。有地方吃住,开车去雪山就很容易了,开车半小时左右车就到雪场外,穿戴好衣靴就磕磕绊绊滑雪去也!
澳洲新南威尔士一带的雪山并非雄伟险峻类型,却有着平缓的丘陵地貌,一路开车的路上都在奇怪,大雪山怎会隐避其间?然而,大雪山确实就蹲伏在那里,山一坡缓一坡上来,山势展开,眼前白茫茫清凉一片。
首次滑雪的记忆,是既无自信更无技巧,站都站不稳的情况下自己动不动就惊吓得主动摔跤!好在摔倒时还本能动作柔和,左摔右倒也没伤着自己。
滑雪场上一大帮四五岁的,穿得肥肥的的孩子也在学滑,不是父母牵着拉着,就是滑雪教练老母鸡带小鸡似的领着他们滑行,连滑雪杖都不用的从缓坡到陡坡的往下往下滑。小孩摔了跤爬起来继续滑,偶有一两个拉直嗓子哭喊妈咪爹地的,眼泪还没收住一转身哧溜又滑开来,像雪地上好玩的小企鹅。
相形之下成年人重心高,一跤摔痛是小事,主要是摔得人难堪,仿佛满世界嘲笑的眼珠子都凝聚到四脚朝天的姿态上去了。自觉无地自容的成年人,真恨不能把头藏在裤裆里去。但很快我发现,专门来滑雪场上看他人笑话的人很少,人都是来滑雪的,而且每天滑雪的时间不长,从早到午满打满算最多有六七个小时,冰态的雪地和风雨大雾都不能滑雪,至少不适合一般水准的滑雪者。更何况滑雪本身是项贵族运动,入场费滑雪用具租费和相关的住宿交通费用统算下来,每个人几天里就要支出上千元,谁有工夫专看他人的笑话呢?
换句话说,撅着屁股不得劲的摔跤者,摔得滑雪板大小腿交叉,死活爬站不起来,不会前行反而后退的种种窘象都是滑雪场上正常现象,摔得再滑稽也难得引人爆笑。我还意识到,在此才懂得了“在什么地方跌到,就在什么地方爬起来”的真理朴素。只有摔了才会站立才能学会滑行,摔是序曲,自如滑行是将来的飞翔乐章,道理就是这么简单。
接下来的我不再摔跤了,用心用身体渐体会习惯了与走路全然不同的滑雪姿势,人便进入了新的滑雪感觉。头一天就滑到不知渴锇,滑到下午四点山体气温下降,雪面开始冰化我都不愿离去时,我知道自己不可救药的迷上了这项运动。
第二天坐上晃悠悠的缆车上到高高大雪山顶,眼前宽阔的滑雪道这条比那条更陡,身体里的血液顿时凝固了一两秒钟。这滑雪场不是山腰间初学者蹭来蹭去的小缓坡,而是天寒地冻冻得嘎吱响的山骨头,雪肌肉,是一地大斜坡傲慢反骨架势。踌躇中我知道只要滑雪杖轻轻一点,我的百把来斤的肉体就将火箭般飞射下去,不摔跤不撞别人也别被人撞,别变成易碎的鸡蛋就是大幸。
当时心一横,果真是“恶从胆边生”,滑雪板缓出然后加速,速度越来越快之际,“胆”已不知忘到哪里去了?全心全意就想着控制好双腿别打滑,别让两块滑雪板交叉打横,稳住重心千万后倒不得。两耳生风中,双腿紧张僵硬觉得自己像辆没装弹簧的吉普车,蹦跳着几乎失控的飞冲下山。
居然,从那么长那么陡的滑雪道冲下来,晕头转向的定住神,发现自己周身零件完好的站在那里没事?便有了复回山顶再一次两次三次重滑下来的勇气,我的技术水平仍属初级阶段,畅快淋漓的滑雪感却大大超前了。做滑雪“初哥“的感觉,是滑雪后双腿酸痛的肌肉好几天才缓缓松弛下来,心的快乐却巨大一直延续了很久很久。
转眼澳洲的冬季又到了,今年我们决定飞越大洋回新西兰南岛上的汪努卡(Wanaka)雪山去寻找感觉。澳新两国虽有海峡相间,其直线飞行距离不过两三个小时。但新西兰南岛的大雪山世界著名,女皇城附近的汪努卡境内的山既高雪也厚,但机票加住宿以及租车费用和滑雪场门票在内的套票价格,却比在澳洲本国滑雪费用还便宜。
傍晚从悉尼飞到基督城一路顺风,第二天清晨转机去女皇城却因大雾航班取消了。改乘大客车去汪努卡用去了七小时,路上听到的雪消息却不大妙。司机传说汪努卡天气暖洋洋的不够冷,山上的雪层也许不够厚,滑雪场开不开放都是疑问?到国外滑雪的套票虽便宜,但老天爷的脾气却是很难预料的。万一滑不成雪冬天的汪努卡不能钓鱼,无法玩滑翔机,这趟旅行就可能无聊了?深夜才抵达汪努卡的我们,在心理先做好了在将饭店天天睡懒觉,在湖边早晚散步的无奈准备了。
等到丈夫急促地催我和儿子赶快起床时,朦胧中盯着窗廉外直说天还没亮呢。拖拖拉拉地起来收拾打扮好,租了滑雪用具开车到滑雪场,才发现半山的停车场几乎都找不到空地了。早来滑雪者的车占据了离滑雪场最近的停车地,停得远人就需走好大一段路,穿着滑雪靴走路真难。远望去,山上雪厚厚的,芝麻点大小的滑雪人满山都是。急忙扛着滑雪板和雪杖,磕磕橐橐拼命走到缆车处,蹬上滑雪板抓住缆绳扣把自己拽上高坡,山风刮来嗖嗖透凉,人一下子兴奋起来。
连着始摔了好几跤,这块滑雪场很平缓,心知自己可以滑得更好至少不用老摔跤,后来滑得果然好了些。第二天八点出头就往雪山奔去,把车停在滑雪场大门前,又请了位私人教练为我们三人做技巧点拨。丈夫和小儿子的技巧胜过我却仍不够专业,私人教练点拨的时间短却管用,点明了身体双腿与雪靴滑雪板之间的力度关系,呈之字形下滑时移动重心就自然,即使心到身体还做不到,有了观念便会努力去做。随即在众多的滑雪者中左右冲突,从坡这头斜滑到那边,急转弯避开飞速冲过来的人,被教练过的好处就立竿见影了。
这雪山有三条高空缆车带人分别去不同的滑雪道,最险峻的滑雪道陡峭我不敢上,中等的却已能应付。晃晃悠悠的缆车椅上是欣赏风景和陌生人聊天的好机会。一位同座的女孩说这家滑雪场优待当地人,一张季票才一百五十新西兰元。她在雪山下长大,十八岁已有十五年滑雪经历的本地人。她说她已倦了双滑雪板,而爱上了对平衡能力要求更高,更快更刺激的单块滑板。现在的雪山上大约有三分之一的人在玩这种疯狂的滑板。再坐一次缆车,同行的是位澳洲女士,一位专业小动物兽医,这次她是来新西兰为动物会症做手术,手术作好了就来滑雪,从女皇城最著名的滑雪场地挨个滑过来,体会新西兰大雪山全然不同的风格地貌。见她在我前面自如优美的滑行,索性我跟在后面模仿她的动作,滑雪技巧的掌握需要时间但熟总能生巧!
汪努卡的城,湖,山和滑雪场都那么美,白天阳光灿烂,夜降雨下霜,山上的雪况一天比一天好,真遗憾不能多呆几天把雪滑够。
平安优美的滑雪日子里,遥远大洋那头的伦敦城却发生了恐怖爆炸事件。回到悉尼家中,两度滑雪的记忆形象为几十张照片画面。我记起来,这张照片是我们滑雪头一天拍的,那天是我丈夫的生日,在雪山衬映下他的脸生动极了,在照片上绝对看不到世界严酷不可琢磨的那一面。领悟到这点,逝去的阳光远去的雪山,滑雪时体验到的飞跃美感,沉,沉甸甸。
2005,8,30
于悉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