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谢会议邀请,我深感荣幸!希望通过这个题目,和各位分享自己对于明琉建交与东亚历史关系的认识,请各位批评指正。
从宏观的海洋角度观察东亚,包括中国大陆、朝鲜半岛、日本列岛、琉球群岛及中国台湾岛,内含黄海和东海两个边缘海,略呈南北向扁圆的环状区域。该区域人与物交流的历史悠久,一直受到研究界的多方向关注。
在14世纪中期元明鼎革,明太祖朱元璋在平定国内政局的同时,积极恢复和发展同周边国家地区的外交关系。洪武二年(1369)颁《皇祖明训》,提出了对外非战的“不征主义”,强调“吾恐后世子孙倚中国富强,贪一时战功,而无故兴兵,致伤人命,切记不可。”[1]并具体开列了朝鲜、日本、琉球等国家为“不征”之国。其后,明成祖朱棣强调:“朕君临天下,抚治华夷,一视同仁,无间彼此。……远邦异域,咸使各得其所。”[2]
明王朝连贯推进“非战”外交,积极展开政治经济文化多领域的交流活动。就世界范围观察,郑和受命(1371-1433)在30年间7次“下西洋”,其后有意大利人哥伦布(1451-1506)、葡萄牙人达·迦马(1469-1524)等等,共同揭开了人类社会的全球化发展序幕。对于周边国家,明初与原本就有官式外交的朝鲜、安南等国陆续恢复册封朝贡关系,15世纪初赐金印册封“日本国王”,大体完成了传统东亚秩序的重建。
新开拓的区域外交,出现在琉球群岛方向。明太祖于1372年令杨载出使琉球中山国,诏书首用“琉球”名称,同年中山王察度派遣弟弟泰期入贡,开始了“朝贡”名义下的经贸往来,再至1383年赐琉球国王金印,完成了正式的双边外交。对于同时期琉球社会分裂与三山政权并立局面,明有了解并采行了平等原则。分别于1380年与山南王承察度、1383年与山北王帕尼芝建立册封朝贡关系。明太祖曾在南京宫殿接见中山王和山南王的使者,就三山的政治纷乱与人民痛苦表示遗憾,并派使者赴琉球敕谕三王停止对抗。[3]
三山政权自主统一后,王府迁移首里城,1458年铸造“万国津梁钟”悬挂正殿,汉字铭文“琉球国者,南海胜地也。钟三韩之秀,以大明为辅车,以日域为唇齿,在此二中间涌出之蓬莱岛也。以舟楫为万国之津梁,异产至宝充满十方刹。”[4]描述的是琉球国成立,并以明、韩、日为邻邦的统一与发展的盛世,表现了前所未见的琉球民族的自信与身份认同。
显然,明王朝主导东亚秩序的重建与发展,琉球人是直接的获益者。琉球国实现自主统一走向繁盛,期间在“英主”尚真王(1477-1526)治下,出现了琉球国发展的黄金时期。正如伊波普猷指出:“一方面是由于儒学的宣传,国中的和平思想高涨,另一方面可以依靠海外贸易,生活变得丰富起来,岛民逐渐厌恶战争。”社会经济全面发展,成就了“冲绳的百年活剧”。[5]还有“这个时代的琉球人,很好地消化日中两国的文化,发展自家的独特文化。”[6]
伊波普猷对于琉球王国的繁盛状态还有全面总结,“在对内推行中央集权,编纂《思草子》,刻写本国语言的金石文;对外与中国、日本、暹羅、朝鲜、爪哇、满刺加诸国通商贸易。”[7]并将尚真王的成功施策归纳为十一条,第一条是尊崇佛教的教化作用,第二爱民轻税,第三平定八重山叛乱巩固领土,第四改良风俗倡导非战和平主义,第五设定职官位阶制度维持社会秩序,第六在王都(首里城)公园化建设广植花木,第七是王宫内园和寺院山水公园化游览佳境,第八是宫中绘画设酒宴接待内外嘉宾,第九强化和中国的交通(朝贡)改三年一次为一年一次,第十输入中华文物化易本地风貌,第十一条按中华宫室制式建造宫室等。大多是琉中交往的积极成果。[8]
琉球在响应明王朝的外交过程之中,实现了三山政权的自主统一和民族文化的持续发展,这是传统东亚秩序积极因素所反映的又一个实例。明王朝尊重各国“自主”而不干预其内政,是为“不治”主义;而参与各方不论大小强弱,都拥有“来者不拒,去者不追”(何休)自由。在经济领域,宗主国“厚往薄来”赏赐“朝贡”国家,朝贡国可以获取远超贡物的利益。再是文化技术传输方面,具体在培养琉球学生问题上,就是伊波普猷的评价,明清国子监琉球学馆“尊重人格的教育”,其结果是“冲绳醉心于中国文明之说,并非无理。”[9]
通过14、15世纪政治外交、经济文化多个领域的综合考察,可知琉球国融入明王朝主导的东亚秩序,结束了琉球人“汉魏以来不通中华”的历史,焕发琉球民族活力,以“万国津梁”形象出现在东亚环圈之东,为东亚、东南亚“大航海时代”做出了琉球人的贡献。[10]由此再看东亚全局,则因为琉球国的加入,改善了全域的地缘结构与交流环境,促成了东亚的琉、明、韩、日新格局。故总结14、15世纪的琉球群岛和东亚关系,可以得出如下三点结论:
第一、琉球人在琉明邦交过程中确定“琉球”国名,建构充满自信感的“万国津梁”话语体系,收获了后来的500年国家与民族发展,这既是基于琉球文明的内生活力,也离不开明清中国的支援与协调。无论其后琉球国的政治问题如何变化,琉球的历史存在不可磨灭,琉球文化的活力发展也不会终止。
第二、明琉邦交所具有的超越双方关系的意义在于,促成了琉球国融入明王朝主导下东亚秩序,并在固有的地缘条件下发挥其“万国津梁”作用,从而建构出14、15世纪版的政治外交经济文化要素齐全的“东亚共同体”。链接如环的琉、明、韩、日东亚海域,是为世界性“大航海时代”之一环。
第三、应该借鉴14世纪以来的中琉关系与琉球国的发展历史,以之全面认识传统东亚秩序。毋庸讳言,历史上的宗藩建构及其“册封”、“朝贡”语境,并非现代国际法意义的平等叙事,但是有如何方川等研究者指出,“和平、友好、积极,是‘华夷秩序’的主流”。[11]传统东亚秩序维持、主导了上千年东亚历史,实际助成了琉球国成立和中琉500年的和平交流,这是一份值得传承与发展的历史财富。
注释:
[1] 《明太祖实录》卷六十七。
[2] 《明史·柯枝列传》。
[3] 高良仓吉『琉球の時代』筑摩書房1980年,第61页。
[4] 新城俊昭『琉球?沖縄史』,東洋企劃2018年版,第68頁。
[5] [ 日]伊波普猷:《わが沖縄の歷史》(《通俗琉球史》の序に代ふ、大正11年5月),《伊波普猷全集》第十巻 ,平凡社1976 年,294頁。
[6] [日]伊波普猷:「孤島苦の琉球」,『琉球古今記』刀江書院大正15年10月版,第19页。
[7] [日]伊波普猷:「琉球人の祖先に就いて」、『古琉球』岩波書店2012年文库版,第66、67页。
[8] [日]伊波普猷:「沖縄歴史物語」、『伊波普猷全集』第二巻、平凡社1974年初版,第394页。
[9] [日]伊波普猷:「南島史考」、『伊波普猷全集』第二巻、平凡社1974年初版,第54页。
[10] “大航海时代”概念及具体数据,参考赤嶺誠紀『大航海時代の琉球』、沖縄タイムス社1988年。
[11] 何芳川《“华夷秩序”论》,《何芳川教授史学论文集》,北京大学出版社,2007年,第212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