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世纪末,我有历时三周的扶桑之旅。从“里日本”海岸[ 指面向日本海一侧的日本本州岛区域,见古厩忠夫先生著「裏日本」。]的新潟大学出发,乘坐大巴翻越本州的中央山脉,到达东京后,再沿太平洋岸经京都奈良神户广岛,向西至九州岛的福冈长崎。旅行中意外的惊喜是,能够在唐招提寺拜谒鉴真大和尚干漆坐像,而对于一年只开放三天的寺规,事前并无知晓。
数年后,我和几位朋友从东京飞那霸,考察琉球战争遗址,并观赏石敢当、龟甲墓等风物,领略泡盛、黑糖名产,也曾在居酒屋被感动、三线琴的哀美韵味与激越节奏。其后,自己持续抱兴趣于中、琉、日历史文化的学习与研究。
鉴真东渡无疑是感人的故事,“东海风骤浪高,或船覆,或粮匮,或失向,历十二载,五渡未成。其时僧目盲,唯志不渝。”(《唐大和上东征传》)第六渡是多位弟子护送,跨越东海,在琉球稍作整修,再沿黑潮北上,这位伟大的盲僧终于踏上扶桑本岛。鉴真六渡,实际证明了古代技术环境中,琉球群岛成为了“以舟楫为万国之津梁”,途中所录“阿儿奈波”,也演变为当今冲绳之名。
琉球舟楫通万国,决定了琉球民族的混合型文化特征,传留下众多录著。按大和人新井白石《南岛志》总序 “琉球国,古未有闻焉,始见于隋书。”[ 笔者摄,新井白石《南岛志》明治大学图书馆藏手抄本。]汉籍方面固然史不绝书,而琉球方面的《历代宝案》、《球阳》等等,则汇集了古琉球人笔下的记载。
在近代琉球的“苏铁地狱”社会条件下,十九世紀初伊波普猷出版《古琉球》等著,提出论点“琉球人是为纯然自主之民”。[ 伊波普猷「琉球人の解放」、『伊波普猷全集』(第一巻)、平凡社、1980年、491頁。]并指出琉球人“很好地消化了日本及中国的文明,使得自家文化能够独特发挥。”[ [日]伊波普猷:「琉球人の祖先に就いて」、『古琉球』岩波書店2012年文库版,第66、67页。]其间还有真境名安興、東恩納寛惇等代表人物,共同建构出近代“初期的冲绳(琉球)学”。[ [日]豊見山和行:『琉球?沖縄史の世界』,吉川弘文館2003年,第8頁。]
1945年二战结束,无疑为琉球历史文化研究提供了时代性发展机遇,自此进入了琉球学的成熟时期。按笔者所知有《新琉球史》等上千部著作面世,涵盖古琉球“大交易”、“辞书”、“民俗”等“琉球史像”诸多课题。再至新世纪,琉球学术著作的出版可谓车载斗量,最可喜的,在战后以来群星璀璨的学术队伍之中,有一批年轻学人崭露头角。
其中,有青山優太郎「琉球諸島の歴史人類学——信仰と習俗の民族誌」。该著作研究的神女文化、纹身、妈祖崇拜、门中制度、圣域拜所等文化现象,是与古代中国、大和国文化既有联系又有区别的历史现象,也是“万国津梁”环境条件下的东亚历史文化的特殊表现。青山先后就读早稻田大学、冲绳国际大学、清华大学,在如此富于国际背景的治学过程,笔者曾有机会参加青山在清华的毕业论文答辩,现在看到他的新著出版,颇感欣慰。
很赞同出生于爱知县的青山君的研究方法,“站立在琉球民族的历史、文化、习俗的基础之上,才能进行研究。”(p72)东恩纳宽惇为伊波彰显碑题词:“他是学者,是爱乡者。”英雄不问出处,“学者”之“爱”是研究的必要条件。
江山代有才人出。我深信,热爱“万国津梁”群岛的年轻人,无论身居何处,都会继续努力,推出新的琉球人、琉球文化研究成果。
(本文原载2024年5月4日《沖縄タイムス》第15版《读书》栏,受报纸版面限制有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