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大学林毅夫教授在他的近著——《李约瑟之谜、韦伯疑问和中国的奇迹——自宋以来的长期经济发展》(《北京大学学报》2007年第4期)一文中,根据拙作——《明清全国进士与人才的时空分布及其相互关系》(《中国文化研究》1999年第4期)等提供的史料,提出了“中国明代科学家的人数因而少得可怜”的论点。然而,作者对自己所引史料的真实性又感到不太放心。为便于分析,现把林的质疑全部转录于下:
“根据ShenandDu(2006)(令人费解,在中国大陆发表论文,为何要把引文作者的中文名字译成英文名字呢?——本文笔者注)的研究,明清两代合计进士共51561名,其中顶尖人物(即殿试前四名和会试第一名)925人。同期各科一流的专家学者共计1000人,其中科学家和思想家仅有86人。尽管无论是数据可靠性还是可比性方面都可能存有一定问题,但这基本符合当时的情况”。
如果在1000名学者中,科学家和思想家真的只有86人,那么,对于明清史感兴趣者来讲,许多人可能会与林先生有同样的感受。但问题是,原文中真的有“科学家和思想家仅有86人”的说法吗?非也。
拙作原文是:“本文所指′人才′,主要指明清时期一流的专家和学者。统计以权威的《中国大百科全书》凡有明清人物的43个学科所收的明清……专家学者……为主要依据。其中,美术家择要收入56人,其他42个学科的明清人物除宗室、旗籍和宦官人员外全部收入,析出重复者,计914人。再根据有关史料,增加科学家和学者86人。则本文取样的人才总数为1000人”。
需用说明的是,限于篇幅,拙作定稿时根据编辑部的要求,把1.8万字的原稿压缩到1.2万字,以至原著中的包括《数学》、《物理学》、《化学》、《地理学》、《水利》、《生物学》、《农学》、《传统医学》、《心理学》、《天文学》等在内的43卷《中国大百科全书》的目录等统计资料无奈删去。但尽管如此,并没有影响到对基本史料的阅读。因为,前面的“凡有明清人物的43个学科”用的是全称,自然囊括了《数学》、《物理学》、《化学》等“凡有明清人物”的所有学科。换句话说,914人中已包括了《中国大百科全书》凡有明清人物的思想家、文学家、历史学家……以及各学科门类的科学家;86人是在此基础上增加的,而不是“科学家和思想家仅有86人”。
退一步说,即使没有“凡有明清人物的43个学科”这一前提,仅从“增加科学家和学者86人”这句话,也不宜直接理解为“其中科学家和思想家仅有86人”。因为,这处文字包含两层意思,既可理解为914人中没有科学家和思想家[因为增加人物的出处交待都是科学家与思想家,故林文及其“整合者”(详见下文)把原著中的“学者”理解成“思想家”则更确切]的情况下,增加了科学家和思想家86人;也可诠释成914人中已有科学家和思想家的情况下,又增加了科学家和思想86人。故若是一个比较严密的演绎,执笔者首先应假设成第一种可能的情况下,才能展开自己的思绪。
又退一步说,假如在明清时期的1000个一流的专家学者中,拙作的统计的确是“科学家和思想家仅有86人”,也不能以此来支持其“中国明代科学家的人数因而少得可怜”的论点。因为,从理论上讲,在这86人中尚有明代科学家为83-85人(排除一个清代思想家,或再排除一个清代科学家、一个明代思想家)的可能,对照拙作所示的明代专家学者合计338人,则明代科学家可能占到总数的四分之一,这怎能说“少得可怜”呢?
再接下来分析,林先生虽然对明清五百年间“科学家和思想家仅有86人”的数据产生了怀疑,但其结论且认为“这基本符合当时的情况”。可事实上,这又是一种想当然的说法。我查了当年自己呕心沥血(为写这一篇论文我整整花了四年时间)所换来的原始统计资料,自己考虑再三后确认的1000个样本中,科学家和思想家有200多人,并不是与林先生所毛估估的那样接近……
尽管处理数据是经济学家的擅长,然巧妇难为无米之炊。说白了,拙作旨在讨论明清两代科举人物与专家学者(总和)的时空分布及其相互关系,而不是各学科的专家学者的人数及其比例,从中根本不能提取林文所需的史料——科学家的人数及其在人才总量中的占有率。质而言之,林文对拙作的引用本来就是无的放矢,更不要说就此质疑他人是否妥当了?
顺便提及,林文对拙作引文出处的交待,似乎也不符合学术规范。因为从林文“参考文献”(第59)看,他使用的是《科举百年》(M,北京:同心出版社,2006)的版本,而收入该书的拙作标题已改成《进士、巍科人物与人才》,作者也变成了两个人:沈登苗、杜士玮,并称:“本文系杜士玮根据沈登苗先生的《明清全国进士与人才的时空分布及其相互关系》、《清代巍科人物与当代两院院士的籍贯分布》等整合而成”。编者与整合者既始终没有与我联系过,也没有交待两文的出处,而在已明知采用的史料可能是“二手货”的语境下,引者为何不寻找、引用文章的原始出处呢?
由此可见,把一个与自己的论文不相关的史料搬来,误读后又进行无端的质疑,实在是望文生义所致。林教授此举客观上贬低了拙作的研究价值,无意间对本人的学术声誉造成了一定的伤害,我有必要做以上的说明。
然就事论事,我更为作为当今中国一流学者的北京大学林毅夫教授引文使用的不规范性、史料举偶的随意性、空头性及论证、推理的缺乏逻辑性而感到遗憾。
我想,这就是当今——学术大跃进背景下我们的学术界——一个司空见惯的现象——一些学者在他(她)们不太熟悉的领域随便发话所付出的代价吧!
2020-01-07
【作者简介】沈登苗,1957年生,浙江省慈溪市人,独立学者,主要从事教育史和历史人文地理研究,著有《文化的薪火》(论文集)一书,提出“一代难以成为学者”的原创理论。
原载《学术中国》(学术周刊)2008年11月A期(2008-11-25)。这次上传时略有修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