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邦和,华东师范大学教授、博导(1992、1996)、上海财经大学教授、博导(2003)、中央民族大学社会发展研究所首席教授(2017)。
一、性的激情、燃烧与欲求
走进画廊,站在摄影作品之前,不由自主地停下了脚步,久久凝视,思想仿佛长了翅膀,飞上了云端。作品给我们启示,想起了几个关键词,像是碧海无际,海豚跃出了水面。那就是:激情、差别、冲突、圆融。
作品展示的是二个人的世界,黑白的画面,寂寥的光和影,躁动的身形,焦盼的眼神,无一不在营造一种不可逃离的氛围,一种立地就范的语境:人类的性,它的张力、躁动与焦虑。
黑格尔具有否定之否定的理论,可用其洞察事物发展的一般规迹。这个理论指出,任何物质与精神都要经历“正题、反题、合题”三个阶段,而性的历程与走势,也必然经历这三个进程。性的形成与激情是作为“正题”的第一进程。性的差别、冲突与孤独是作为“反题”的第二进程。性的结合与圆融是性的第三进程,即它的归宿与终结。
对于生活在社会中的人类来说,性,一直是心灵最深处的未知领域,而心理学家弗洛伊德的理论最终揭开它的秘密。
人类儿童五、六岁之后,开始对自己的性器官发生兴趣,它成为全身最敏感的部分,会以摩擦以求得快感。甚至会产生与父母发生性爱关系的幻想。恋母、恋父情结由此萌生。这是人生的性初醒期。
到了6至11岁,儿童的性本能进入安静期,被冷静地雪藏起来,性侵犯与受虐的幻想,及一切危险的冲动埋入潜意识,像初月躲进云彩。这时期的儿童能够自由地投入日常活动中去,运动、游戏和获得知识。
当这两个时期过去。人类终于迎来了动荡不安的生殖期。女孩大概在11岁开始,男孩起始于13岁以后。这时男女的生殖系统逐渐成熟,荷尔蒙分泌日益旺盛,性能量充分喷涌。
直至青年期,人们在道德许可的前提下竭力寻找性释放管道。性理念也从此完全觉醒。以发情、求欢、做爱为特征的成人性链接最终完成,并反复循环不已,由此形成人生。
在尼采看来,因饥饿而产生欲望,因欲望而产生意志。食饥饿与性饥饿,食饥饿产生在前,性饥饿产生在后。食饥饿是低层饥饿,性饥饿是高层饥饿。食饥饿是表浅饥饿,性饥饿是本质饥饿。人生立志“逆袭”,原为“饥饿”,归根结底是为了“性饥饿”。因“性饥饿”而激起的亢奋,即强烈意志,是发动生命机器、开启澎拜动力的根本“原油”。
二、性的差别、冲突与孤独
我们看到眼前的摄影作品是黑白色调的。黑色象征着黑夜。白色象征着黎明。我们还看到摄影作品集中突出了画中人的眼神的变化。时而聚合在一起,时而又各自分散。时而燃烧着欲望的烈火,时而化作灰烬,冷漠而惆怅。
人类的性获得覚醒之后,并未即刻享受到它的甜美,紧接而来的是性的冲突、迷茫与反叛。对此我们从摄影作品得到充分的感受。这时候的男女不由自主地从相互拥抱的状态中解脱出来。他们的目光不再热切的对视,扭曲的嘴角显示初饮爱酒时感觉到的苦涩,尴尬与排斥。
著名女权主义思想家波伏娃写有《第二性》一书,指出性的冲突与排斥源于性的差别与不平等。她说过这样的话:
男人的极大幸运在于,他不论在成年还是在小时候,必须踏上一条极为艰苦的道路,不过这是一条最可靠的道路。女人的极大不幸则在于,她被几乎不可抗拒的诱惑包围着;她不被要求奋发向上,只被鼓励滑下去到达极乐。当她发觉自己被海市蜃楼愚弄时,已经为时太晚,她的力量在失败的冒险中已被耗尽。
作为女人,当爱一个人而无法确定他爱我吗?或是爱我多少,就会造成困惑、焦虑,一种对爱的排斥。然而更多更大的困惑,則来源于对男女差别的警觉与敏感。
女人,这个“相对于男人不是主体而为客体的人”,她的一切特性都不是先天就有的。而是按照男人的愿望,后天“改塑”的。在这个世界上,男人是主体,而女人,这被迫成为客体。成为男人的附庸。
她比男人更孤独,若无家庭则什么也不是。家庭成为摧残人的负担,家务的重量全部都压在她的肩上。
女人对性爱因此而淡然,她们会在没有月亮的黑夜,来到月桂树下作如下的哀唱:你来或不来,你爱或不爱,我都是这支无香花。如果需要万人神迷的香气和众星捧月的追慕之声,才能获取你的垂怜,我宁可永远孤独。我会将所有念想深埋,掩上记忆的重门,即使荒寒,也永远是,一支无香的花。(《无香花》 )
对于女人的困惑,男人作出直觉的反应。弗洛伊德认为男人是这样的“动物”,“既求生,也求死。既追逐光明,也追逐黑暗。既渴望爱,却又近乎自毁地浪掷手中的爱。好像一直有一片荒芜的夜地,留给那个幽暗又寂寞的自我。”
尼釆热恋莎乐美,苦苦追逐,从精神的谷底仰望山顶,那里有他膜拜的女神,高高在上。当他千辛万苦追到山顶,美艳高冷的莎乐美却把他推落到山谷。他遍体鳞伤,无限哀伤,无比怨仇。尼采伟大的哲学体系中,就此多出“仇女论”的一章。
尼采说:“如果你到女人那里去,别忘了带上你的鞭子。” 这条“鞭子”,究竟是一条什么样的“鞭子”。这条“鞭子”表现尼采对于妇女,由恐惧、嫌恶,直至憎恨混合而成的复杂情愫。
这条“鞭子”宣示着尼采对异性的防范、猜忌与超级的不信任。更直观地说,这是一条奴役的“鞭子”。体现尼采内心深处强暴的性蹂躏与性征服的男性暴力倾向。这条“鞭子”在尼采的思想中投下永不消逝的阴影。
失去爱的男人从此寂寞,这是一种病症,仿佛只有恢复孤独才能治疗。《查拉图斯特拉如是说》是尼采重要的作品,通过查拉图斯特拉之口讲述对性爱的思考。他失去了爱,沉溺于寂寞而无法自拔,为了自救自愈,他选择上山,用孤独疗伤。
三、性的愈合、回归与圆融
人类性爱的最后结果是好的,在走过孤独、离散与冲突之后,性爱走上了愈合、回归与圆融的坦途。让我们再次把目光聚焦于SUN的摄影作品,可以看到男女双方的目光相互接触,对视与沟通,他们重新拥抱在一起。冰雪已经融化,爱情获得了新生。天边的曙光亮了起来,林里的小鸟欢快地歌唱。
人的一生,总会遇到一些重要的女人,首先是具有血缘关系的女人。母亲最重要,促使身体的成长与性格的形成。除此外就是发生感情联系的女人。妻子、情人以至性伴。她们有的擦肩而过,留下浮光掠影的淡泊记忆。有的刻骨铭心,走进了生命的深处,颠覆了他的心性,变更了他的目标,铸造了他的人生。其影响甚至超越母亲,这是命运邂逅,无法变更的宿命。
事实已经告诉我们。真情厚爱的两性尽管中间隔着千山万水,尽管需要克服千难万险,最终还是要走到一起。因为他们之间的感情,剪不断,理还乱,千丝万缕。
这使我们想到马尔克斯的小说《霍乱时期的爱情》中的男女主人翁,他们的爱百般曲折,如梁文道所评说,爱情是一种病。对阿里萨来讲,这场由文字幻想营造的爱情疾病,从来没有被治愈过,因而他执著地待了51年9个月4天。让他最终等到了与情人见面的一刻。
爱,将凝聚为力量,通力合作,去完成重大的使命。步入中年的莎乐美风韵犹存,天生丽质。她与弗洛伊德相识,走进科学家孤寂的内心。跋涉在科学探险的崎岖山路上,他们成为忠实的同行者与“合伙人”。人们这样说莎乐美是具有非凡能力的女神缪斯,她与伟大男人邂逅,共同产下“精神的新生儿”,即现代的精神分析法的伟大成果。
真正的爱,经得起生死患难的考验,即使死神的来临,也无法将他们的爱拆散。萨特生命的最后10年,是在病痛的困难中渡过的。1971年萨特中风,1973年旧病复发,生命如风灯残烛。
这时,波伏娃从远方奔赴到萨特的身边,从此不弃不离,日夕陪伴,悉心料理病人。1980年春日的晚上,萨特进入弥留状态,他紧握波伏娃的手,叫着她的小名,断断续续地吐出最后的话语:“我非常爱你,我亲爱的海狸。”
性是弥漫于自然人间的本质基础,从经验论的角度去思考,最原始的性不是植物与动物的雌雄,也不是人类的男生和女生。
性原本是宇宙万物恒久生存的电与磁,这是宇宙之灵,万物之魂,是电的正负两极,是磁场的南北对称,是太极图的阴阳双卦。
每一个真实的爱情都为阴电和阳电的碰撞。像是从天上垂下一亿伏的高压电流,与大地骤然地连接所发生的电击,那样的惊天动地。
这就是人类性爱的最后结局:经历黑夜后的黎明,走过苦难后的甘甜,回味苦涩时的微笑。如果创伤那么已经愈合,如果迷失那么已经回归,如果冲突那么已经圆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