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天下有中,敢直其身;先王有道,敢行其意;上不循于乱世之君,下不俗于乱世之民;仁之所在无贫穷,仁之所亡无富贵;天下 知之,则欲与天下同苦乐之;天下不知之,则傀然独立天地之间而不畏:是上勇也。 (荀子)
其实,在美学研究中也应该如此,也应该做到“上勇”。
(二)“学问若不转向爱,有何价值?”(13世纪的神学大师安多尼每次讲学都以此话作开场)
“视觉的工作已经完成,现在轮到灵魂的工作。”(里尔克)
(三)人类的审美活动离不开独一无二的生命体验(生命美学),生命体验则是源于人类的身体(身体之维),而身体又要置身于社会生活(生活之维)和自然环境(环境美学),所以,王夫之才提示:“即身而道在”!这就是我所提倡的生命美学!
(四)美学之为美学,在上个世纪八、九十年代对于实践美学的批评中已经成功实现了从“概念”事实向“生命”事实的根本转换(这正是生命美学应运而生的意义之所在),而今亟待建构的,是从“生命”美学走向身体之维,进而建构“身体”美学,然后,再从“身体”的延伸、身体的意向性结构去展开具体的研究,。具体来说,是从“身体”的延伸、身体的意向性结构去反思自由生命的“身体在世”。在这当中,“身体在世”的日常生活世界,构成了生活之维,构成了生活美学;“身体在世”的城市与自然世界,构成了环境之维,构成了环境美学(景观美学)。而且,就后者而言,固然也有其形上层面的美学思考,这其中,就包括生态美学的思考(但是却并不限于生态美学的思考),因此,理应将生态美学的思考大体限制在环境美学之内(隶属于环境美学的形上层面,是生态学与环境美学的结合),但是,环境美学(景观美学)的更为主要也更为核心的工作,却是应用层面的思考。而且,满足的也主要不是自由生命、“身体在世”的审美愉悦,而只是自由生命、“身体在世”的审美趣味。因为环境美学要面对的,毕竟不是乐于欣赏的问题,而是乐于接近的问题,也就是人类乐于居住于其中的问题。
从“我有一个身体”到“我是我的身体”,《我是我的身体》,是一个生命美学的好题目;从“我生活在我的环境里”到”我是我的环境“,《我是我的环境》,是一个环境美学的好题目。身体的介入为审美活动的内涵增加了什么?身体的介入为审美环境的内涵增加了什么?则是这两个题目所必须回答的。
过去的美学研究都是泛泛而论。生命美学也只是正确提出了问题,但是,却没有去全力予以解决。这无疑是今后的努力方向。例如,当从“意识在世”进入“生命在世”,身体在审美活动中的作用就必须回答了。在审美活动中,“世界是怎样被我们感知的?”反之,“世界是怎样进入感知的?”这才是真正的美学问题。
《身体问题的美学困局》:生命美学,必须面对身体问题。梅洛庞蒂走向身体现象学的“身体在世”,除了胡塞尔的“生活世界”,生命哲学家海德格尔的“生命在世”、生命哲学家柏格森的身心关系说影响甚为关键。这提示我们,生命美学与身体美学直接相关。生命美学的身体之维,是生命美学所必须回应的课题。
尼采的生命哲学无疑是对的:上帝死了!不过,现在是要把“生命在世”以及由此形成的具体关系看做唯一。意义也是在这具体关系中形成的。在此之外无意义。因此从神出发来谈人的信仰,与从抽象的人出发来谈人的信仰,都过时了,从“生命在世”谈信仰,才是关键,因此,从”有神的信仰”转向“无神的信仰”。
生命美学与其他美学的区别,在于坚持从艺术到美,而不是从美到艺术,因此,不去追问美“是什么”,而去追问美究竟何在,美存在于何处,美以何种方式存在,美如何存 在。我写作《头顶的星空》剖析了很多作家作品,意义在此。为此,美学家必须去钻研文本剖析技术,可惜,在这方面美学家们还查得太远
(五)美的神圣性,在国内终于引起了关注,去年年底北京的学者也专门开了会予以认真讨论。可是,我看到美学家们说中国的“万物一体”就是神圣美,说中国的天人合一、意象说是神圣美,我认真考虑了一段时间,却觉得难以置信,起码是觉得中国所谓神圣美是有中国特色的,与从终极关怀建构的真正的神圣美差距甚大
《神圣之维的美学建构——关于美的神圣性的思考》发表在《中州学刊》第四期,不过,问题并没结束。国内学界往往把美的神圣性混同于中国的万物相通,其原因在没有弄清楚:美的神圣性只能来自基督教。因为,只有基督教才是一神教。而中国的多神教是不可能产生神圣之美的。对此,还有必要再撰一文?!
(六)生命美学的学术谱系:在中国,就是“接着”从《山海经》开始的庄子、禅宗、王阳明乃至《红楼梦》讲,在西方,就是接着令人“眼界始大”的从康德开始的现象学存在主义美学讲,诸如海德格尔、梅洛庞蒂、盖格尔、杜夫海纳,等等。不如此,就无法走出美学的误区,就无法建构令人“眼界始大”的全新美学。
二十世纪中国美学,除了王国维的”生命意志“、鲁迅的“进化的生命”、”张竞生的“生命扩张”、宗白华的“生命形式",还有吕澂、范寿康、朱光潜、方东美等人对于生命美学的提倡,因此,生命美学才是二十世纪中国美学的主流,也才是二十世纪中国美学的元美学。至于中国古典美学,那应该完全就是生命美学
上世纪,王国维“生命意志”、鲁迅“进步的生命”、张竞生“生命扩张”、宗白华”生命形式“,都是我80年代提出”生命境界“的先声。生命美学最贴近中国古典美学与中国20世纪美学。而且西方美学是以”客观知识“为核心的形上探索,中国美学却以”生命实践“为核心的形上探索,生命美学体现了这一特色。
看到有论文研究,百年中国生命美学经“尼采——萨特——海德格尔”三顺序,经“艺术与解脱”——“艺术与自由”——“艺术与存在”三阶段,经“启蒙美学人生论”——“实践美学主体性”——“生命美学本体论”三建构。从王国维经鲁迅、吕澂、范寿康、朱光潜、宗白华、方东美到现在的生命美学,很有启发
当今“国学”之风炙手可热,可是,却忽视了近代以来的反思与探索,也就是所谓“新国学”。其实,真正的国学要从宋明理学退回到原始儒家与道家,而“新国学”则从《红楼梦》开始,在《红楼梦》的大旗下,有王国维、鲁迅等人的反思与探索。相比之下,“新国学”比旧”国学“意义更加重大,必须引起关注
生命美学的研究者众多,一百年来,绵延不绝。从上世纪初的王国维鲁迅张竟生宗白华方东美范寿康吕澂教授到上世纪八十年代后的第二次崛起,应该说,生命美学是二十世纪以来中国美学界的最大团队。
看到范藻教授的文章:《生命美学:崛起的美学新学派》。我认为作者提出的问题很重要,不管生命美学是否一个学派,生命美学从王国维、鲁迅、张竞生、宗白华、吕澂、范寿康、朱光潜、方东美一路走来,近三十年更是有几十位教授自发组成团队,论著和论文很多,理应引起学术界关注
看王元骧教授的批评文章,他先批评生命美学这不对那不对,然后又批评新实践美学(邓晓芒易中天)和实践存在论(朱立元)说,其实都跟生命美学一样!不知为什么,我突然暗自开心一笑,三十年来,所有在美学界有点声势的新看法其实都跟生命美学一样?看来,生命美学确实还是有很大影响的。
实践美学追问“美是什么”,因此用“有意味的形式”来说明:“形式里积淀了内容”,因此,有意味的形式就是美。生命美学却认为:形式创造了美。艺术的形式、主题和意义以及抽象的点、线、面构成了美。因此,有意味的形式产生美。因此应追问美究竟何在,美存在于何处,美以何种方式存在,美如何存 在。
(七)我一向敬重李泽厚先生,除了他的学问,还因为我从小也住在李先生居住的和平里九区一号,与李先生的住宅是前后排,因此,对他倍感亲切。不过,对他的实践美学,我则素所反对。至于一直没有撰文关注他晚近的自我修补,则是因为他通过修补走入的,恰恰是生命美学的视界!
具体来说,最近几年,实践美学领军人物李泽厚先生在不断进行“生命”转向——
2005年他在《实用理性与乐感文化》书中创立了超越历史“积淀说”的生命“情本体”,他说:“美学作为‘度’的自由运用,又作为情本体的探究,它是起点,也是终点,是开发自己的智慧、能力、认知的起点,也是寄托自己的情感、信仰、心绪的终点。”
2011年上海译文出版社推出了他的《该中国哲学登场了》,他继续强调“回归到我认为比语言更根本的‘生’——生命、生活、生存了。中国传统自上古始,强调的便是‘天地之大德曰生’,‘生生之谓易’。这个‘生’或‘生生’究竟是什么呢?这个‘生’,首先不是现代新儒家如牟宗三等人讲的‘道德自觉’、‘精神生命’,不是精神、灵魂、思想、意识和语言,而是实实在在的人的动物性的生理肉体和自然界的各种生命。”
李泽厚先生从“实践本体”退到“情感本体”,再退到(应该是回归)“生命本体”,这其实已经清楚表明——
李泽厚先生事实上已经放弃实践美学,也已经成为生命美学的同路人了。
(八)最近在思考的问题:为什么要从西方的“知识论”为核心的美学回到中国的以“生命”为核心的美学?从生命美学到身体美学;从生命美学到生活美学;从生命美学到环境美学,等等,我觉得,生命美学距离中国美学、身体美学、生活美学和环境美学最近,也理应发出自己的声音。
(九)康德哲学与基督教的内在关系应该专门论述。他的哲学亟待思考的的三大问题:我能认识什么?我应做什么?我希望什么?即:“上帝(自由)”是无法认识的(《纯粹理性批判》),但是必须去相信“上帝”(自由)的存在(《实践理性批判》),希望借助审美直观,让“上帝”(自由)直接呈现出来(《判断力批判》)
再读海德格尔。从生命美学看康德美学,从生命美学看海德格尔,是特别值得去写的两篇文章,也是计划中的工作。从主体性去错误解读康德,以及错误理解海德格尔的”美学终结”,这一切必须予以澄清了。
误解,近十年,又因为生命美学的与西方的基督教文化而引起新的误解。其实,这是因为在揭示生命困惑的方面,西方存在主义与现象学是最深刻的,但是在提供解决问题的方案方面,却必须借鉴基督教文化的深刻思考。
1949年迄今,可以分为三个三十年,第一个三十年的主题是:政治;第二个三十年的主题:经济,今后是第三个三十年,主题无疑应该是:信仰?。而从信仰的角度,王安石的总结堪称精辟:““成周三代之际,圣人多生于儒中,两汉以下,圣人多生于佛中”。现在我要加一句:清末民初以下,圣人必将多生于基督教中!
(十)达尔文《人类的由来》:“人和低等动物的感官的组成似乎有这样一个特质,使鲜艳的颜色、某些形态或式样、以及和谐而有节奏的音声可以提供愉快而被称为美;但为什么会如此,我们就不知道了。”“为什么会如此”?生命美学亟待回答的,就是这个问题!
达尔文《物种起源》:“最简单形态的美的感觉,——即是从某种颜色、形态和声音所得到的一种独特的快乐,——在人类和低于人类的动物的心理里是怎样发展起来的呢,这实在是一个很难解的问题。……在每个物种的神经系统的构造里,一定还存在着某种基本的原因。”生命美学面对的就是这个“很难解的问题”
实践美学喜欢讲美的作用是“悦耳悦目”、“悦心悦意”、“悦志悦神”,其实,美的作用在于为人类进化导航!为此,需要重读达尔文《人类的由来》。达尔文提示:由于美的作用,动物才不断进化,人也才最终进化为“人”;因此,“人类的由来”,就“由来”于美!也因此,生命美学才孜孜以求生命与美的关联
生命美学的根源在三种生产:人口生产、环境生产与物质生产。应该是从人口生产到环境生产(自然生产)与物质生产(“社会生产”)。因此美学应该从生命活动出发(人口生产),而不能够从实践活动出发(物质生产)。而且人口生产的基本单位是家庭而不是企业,所以美学核心价值也是信仰与爱,而非功利。
(十一)佛教是一顿美餐,这美餐我们吃了千年。我想,如果将中国的原始儒家与原始道家与佛教文化的三次对话而产生的三大成果的(在宗教方面所产生的禅宗、在哲学方面所产生的心学,在美学方面所产生的《红楼梦》)各自写一篇论文,再就作为集大成的《红楼梦》写一篇论文,应该就能写清中国接受佛教的基本收获
中国美学的源头是原始《庄子》,主题是:把生命浪费在美好的世界中!一千三百年前,惠能禅宗解决的是:这个美好的世界,在宗教生活中应该是什么样子?五百年前,阳明心学解决的是:这个美好的世界,现实生活中应该是什么样子?三百年前,《红楼》美学解决的是:这个美好的世界本身是什么?
惠能禅学、阳明心学和《红楼》美学,代表了中国与佛教对话的在宗教哲学和美学上的最高成果。而今在与西方基督教文化的对话中,中国期待着新宗教新哲学和新美学的出现。我希望,生命美学就代表着这一”新美学”!
马克思主义与中国实践的结合,产生了毛泽东思想。佛教与中国实践的结合,产生了惠能禅学、阳明心学和《红楼》美学。
解读西方美学的根本奥秘,关键在于”有神论的唯心主义”,解读中国美学的根本奥秘,关键在于”无神论的唯心主义”。很开心,三十年来,自己一直没有迷失方向!
(十二)再读海德格尔论尼采。回想当今的”日常生活审美化”,当今的以文化研究来僭代美学研究,其中暴露的美学基本理论素质之缺撼,可发一叹!
现在的文化研究和视觉文化研究大多与美学无关,只有在视觉中的美丑问题才是美学研究,视觉中的意识形态问题、阶级女性民族等问题,其实与美学没有什么关系。这类文化研究和视觉文化研究之所以在美学研究中站不住脚,关键在此。